路虎车停靠在老国道的路灯底下,贴了玻璃膜的车窗里面显得神秘又诡异,橘红色的灯光将它变成夜魅中的一只幽灵。乡下人总是比较高看一眼悬挂省代称后边A字母开头的车辆的,尤其是价格不菲的豪车。所以,但代表路虎最高级别的揽胜系列顶级配置的汽车悬挂着来自羊城的车牌号出现在人墙边的时候,毋庸置疑地引起了一阵小骚动,而引起骚动的主要原因是,车牌号后面连在一起的阿拉伯数字——4个8。漂亮的车搭配漂亮的车牌号,这绝对是一个值得讨论的话题。
然而,当公路斜对面安厝村路牌后开始锣鼓喧嚣、鞭炮齐鸣时,当人们的议论被热闹的炮仗打断并开始转移注意力时,那个从路虎车后座车门下来的男子,脸色苍白得如同一个即将魂飞魄散的魂灵,踉踉跄跄的脚步像一名身受重伤快要倒下的小兵,在人们惊恐未定的目光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人群中那个早已锁定的目标深深拥入怀里。他像拥抱住了整个世界,像拥抱住了降临的春天。他再也不想放手,哪怕受到来自全世界的唾弃,这一个拥抱,比以往的岁月都更加漫长。他在发抖,在哽咽,却强忍着将泪水吞进肚子里,紧紧将那个没有任何反抗的女人拥在怀里。
眼神迷离中,听见周围人轻轻地呼唤着自己的姓名,她们温柔细腻的声线中夹杂着莫名的焦虑。而安如就在那里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松松软软,仿佛一只没有生命的毛绒绒的公仔玩具,任由别人把自己抱得紧紧的,连同呼吸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困难起来。喉咙一股热浪从胸腔涌出,她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来的情绪从泪腺喷薄而出。如果那天晚上她想过从挣扎的泥潭中退出,那么现在她似乎已然跌入了万丈深渊,几乎没有回头路了。
游神的队伍终于从路牌底下有条不紊地出来了,在前面一群保安制服开道的人中,浩浩荡荡宛如一条缓慢蠕动的巨龙,带着五彩缤纷的颜色朝大量围观的人群穿插进去,人们像遇到洗洁精的油渍般四散开来,主动让出一条道路。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酷一点,几乎从来不抽烟的宣若岚从车内的某个角落里翻出了一包薄荷烟,她内心惊喜地拿着那包烟下了车,在路边找了个大叔借了火,面无表情地倚靠在副驾驶门上抽起了烟。此刻,她看上去居然更像是一个风尘女子,长发披肩,粉红色宽松的短款面包服让她没有高跟鞋帮衬的一双被米黄色宽松直筒裤包裹的细腿同样显得十分修长。她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抽过这样的一支烟了,有一段时间,好像是在刚毕业不久的那段时间,大概半年左右,她们那群人经常聚在一起抽这样的烟,有时是在深更半夜飚完车的大马路边,有时是在某个人举办party的别墅花园里,她们自由得像一群快乐的小松鼠在品尝松果仁的味道。
来来往往的人们,会用眼角的余光特地看着那副写意的画面——那名美得如诗如画的女子仿佛从某张海报上抠图下来的一样,以一个风华绝代的站姿,深深震撼着他们的审美视角。那些将自己打扮得像混混的高中生会更加肆无忌惮地将摩托车直接停到她的面前,用一种类似挑逗的眼神时不时笑吟吟看着她,期待着对方可能的倾城一笑。然而,她用以阻挡世界另一面的冰冷对周围的一切起着一种置若罔闻的高冷姿态。
她的眼光终究还是被那条缓慢蠕动的巨龙吸引过去,那种充满华夏传统文化精髓的活动不可多得,她喜欢这样的场面,热闹得趣味。
“那个人是谁?”
当成轩泽像电视剧里的演员讲出这句狗血台词的时候,安如脸上的泪水早已被风干。他们面对面站在跟马路间隔着绿化带的田埂边,成轩泽身后远处喧闹的人群更像是一面背景墙。烟花就在此时像添加气氛的舞台灯光一圈圈挂在了夜幕中。
安如的视线越过他宽阔肩膀看过去,摇晃着脑袋笑了笑,说:“你不也攀了高枝,现在又何必问我呢?我现在才明白,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幸好上天给了我们一张姣好的面容,用来选择第二次人生。”
他深呼吸一口,闭上眼睛,落下两滴泪来。他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这种时候,自己还懒得追问和辩解。
“是不是突然感觉头脑很凌乱,想不出说什么好?”安如无奈地笑,头发在风中有些微微地乱,“其实我也是的,有时候觉得自己嘛,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想什么都是对的,又好像想什么都是错的。你说,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这个世界有普世的价值观用来引导世人,却没有一条绝对的真理来定义对错。还是老话说得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她只是我一个朋友,不信你可以问轩美,她是知道的。”他对女人说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他始终是那种提高不了嗓音用来增加气势的男人。
“其实现在是不是朋友,或者是不是你女朋友,又有什么关系呢?”安如抽了抽鼻子,眨巴着眼睛,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反正我们两个人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也没有想过,为什么改变来得如此之快,有时我觉得这更像是一场梦,醒来就什么事情也没有了。有时候你想不通,也猜不透,活着的最终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就像我在说这段话一样,说完我很快也不知道我表达过些什么。”
“我一直觉得我们活得很单纯,我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你,也改变了我们的感情。”他的眼泪还在流着,鼻子已经被堵塞,只能用嘴巴呼吸着。
“是钱吧——”她毅然地说,“我从来没有在需要学费的那一刻,觉得钱有那么需要人去喜欢。”在说出心里话的一刻,她发现内心竟然无比轻松自然,“去广州上大学这段时间,我才真真正正明白过来,只有好多好多的钱能给人安全感,能让那些爱慕虚荣喜欢攀比的同学在拿起购买的最新款手机或鞋子的时候,你能拿出比她更好的,狠狠地打她的脸,让她无地自容。”
“我以为只有在走出象牙塔的时候,我们才可能会改变......”他吞咽了一口口水,微微仰起的头让脖子上的喉结滑动得像颗滚轮,“你能不能回到我身边,我每次想起我们以前在一起的那些过往,心里就很痛,像在滴血。”
“我也想过能不能回去,但回不去了。”她语气平静。
“为什么?”
“你可以接受一个已经怀了别人孩子的女朋友吗?”她突然诡异地笑了起来。
他在回去的路上一直想着,安如肚子里的孩子有没有可能是他的,但是无论如何,他们最后在一起的那个晚上,防护措施一直做得很到位,事后也有检查过安全套,让她肚子里怀上孩子是几乎不可能的。
也许是宣若岚有些乏了,车开得异常缓慢,缓慢得仿佛时间在宇宙空间中迟钝了许多一般。
车内异常安静,他们谁也没有说话,每个人都像暗藏心思的怪兽,正在蓄势待发。
他们回到摆厂的祠堂附近时,发现所有人都已经开始在收拾桌子,他们急忙下了车小跑过去,很快在有点混乱的人群中找到了成妈妈。
“妈,怎么也不打个电话给我们,你看我们都差点来不及帮忙了呢。”成轩泽一脸轻松愉悦的表情,一边说着一边动起手来收拾东西。
那两个女人和成轩美就这样目瞪口呆看着仿佛没事人一样的成轩泽,完全已经感受不到方才那种异常诡谲的气氛。不过她们在片刻发呆之后,也匆匆加入到帮忙之中去。话说气氛逐渐滑稽起来,两个被奉若上宾的女人一边笨拙地帮忙,成妈妈就在一边叫她们不要帮忙,于是,越帮越忙的宣若岚就那样将手里的一大盘红桃粿和发糕一不留神倒翻在地上。
“没事没事,小心不要弄伤了自己就好。”成妈妈心细地拉着刚才打了个趔趄的宣若岚的胳膊,观察着她有没有扭伤脚踝,“没事吧,脚有没有扭到呢?”
“对不起——”只有在见到成妈妈的时候,她才有了喜怒哀乐的表情。
“哪有什么,小事情,经常遇到这种情况的。”成妈妈说着,也没有俯身去捡地上的红桃粿和发糕,只是呆呆看着剩下的三个人在捡,宣若岚很快也加入了他们。
等他们把那些食物重新装回盘子里去的时候,惊奇地发现成妈妈还在目光呆滞地看着那些红桃粿和发糕,就仿佛那上面突然长了什么怪异的东西一样。
“妈,怎么了?”成轩美举起一只手掌在母亲面前挥了挥,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哦,没,没什么,只是想起了我们家与另一家人一个有趣的故事。”成妈妈微微翘起嘴角,“不过我也是听老一辈人说的,也不知道那个故事当时发生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倒是,事发现场,据说就在这座祠堂前,也有可能就在我们脚下这个位置。”
“哈哈,我们家还有什么有趣的故事吗?”成轩美惊喜地叫了起来,“妈妈,要不你现在就讲给我们听吧。”
“阿姨,我也想听。”岑文雅举起了手,像极了一名小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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