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地方带你去看看。”
“哪里？”
海伦对华扬总是充满期待的样子。华扬拉过她的手，走到他的诊所门口，她倒疑惑起来。
“回诊所干嘛？”
“你不是对这里的顶楼很好奇吗？”
“哦！是呢。”
华扬还记得她说过的话，这令她莫名的感动。
他们走上三楼，华扬刷开了门禁，关好门。这里非常安静，都是一室一人的房间，华扬带着海伦走过那些房间外面，示意她要轻声并且不能靠近房间。海伦溜了一圈，发现这里也没什么奇怪的，只看见里面的人或静静看风景，或自己写字画画，或者做着些什么事情，一派安然正常的样子。浏览完这一层，华扬带她从楼梯上了天台。
这里就是挨着他家旁边的天台花园，分隔处用很宽很高的绿篱和围墙围合得很密实，两边互不干扰。这里的布置很简单整洁，树木，花箱，桌椅，还有点缀的装饰，都是简单的线条，不像华扬家的花园那么浪漫随意，很清爽雅致的感觉。
他们坐下。华扬看着海伦，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波澜，也在他意料之中。
“怎样，感觉如何？”
“嗯，还不错，没有隔壁家花园漂亮。”
华扬笑笑，“这当然，太丰富了，人们会心神荡漾，而他们需要的是思绪平静。”
“那你家里的花园布置那么丰富，是不是为了心神荡漾？”
“想不到你理解力这么强。”
华扬暧昧的笑着，海伦也笑笑。不过这周围的景致，还有异常安静的氛围，的确令海伦产生疑问，而不是被撩拨。
“这里有点令我意想不到。”
“你想象中是如何的？”
“也没想过，就是觉得有点……”
“太安静了？”
“对！”这正是海伦疑惑的，她说不出有什么特别，倒是被华扬说了出来。
“你想象是不是我特意划分出来这个区域，搞得这么神秘，应该是布满胡言乱语，天天发神经的疯子的地方对吧？”
说着华扬扮了个癫狂的鬼脸。
海伦失声笑起来，点点头。但是她很快收起笑容，怕令他觉得她不尊重他的客人们，或者对他们另眼相看。
华扬微笑着，“你也不用刻意收敛，其实被人误解一向是家常便饭。”
“船长，委屈你了。”
海伦伸手过去拉起华扬的手，表示同情。
“也没什么，说说你更多的感受吧。”
“我，觉得……他们看起来很正常。”
华扬笑笑，“记得刚才第一间房间见到的女人吗？”
海伦点点头，“记得。她在床边站起来，周围这里看，那里看，好像在寻找什么。但是并不觉得她有什么特别异常。”
“她在找犯罪痕迹。”
“犯罪痕迹？”海伦心里咯噔了下。
“她是做警察或者侦探的？”
“她是个家庭主妇，前些天她先生送她过来的。她怀疑邻居想加害她，不仅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她家里的物品都换掉或者偷走，还经常毁坏他们家的东西，试图扰乱他们家生活。”
“吼！”海伦听得有点匪夷所思，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那个带着眼镜，拿着地图很专注的小伙，记得吗？”
“记得。”
“他是他姐姐送来的，来了两三天。她姐姐告诉我，他失恋了，几个月前，女友跟人走了，而且是去了很远的地方。”
“嗯？那他是拿着地图想找女友踪迹吗？”
“你猜对了一半。”
华扬露出一个诡异的表情。
“某天他心神恍惚的告诉他姐姐，他看到女友和朋友去某处探险旅行，堕进山崖了，他见到他们在呼救，但是他不知道他们在哪，于是一边找地图，一边找网络资料，一边计算他们方位，你知道吗？他是一位工程师。”
海伦越听越不可思议，“那结果呢？”
“暂时还没有结果。”
这些人……怪不得，那么特殊对待。
“你知道为什么安排他们待在顶楼吗？”
“为了他们不受打扰？”
“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我认为他们是离神最近的人。”
海伦眼神充满了怜惜。是啊！他们那么特别。
华扬徐徐说道，
“妄想症，可能一般被认为总是妄想一些与事实不符的事情，最多听到的是被害妄想症，总怀疑别人要加害他们。其实他们很多人，并不一定有什么人格缺陷，甚至你跟他们聊天，他们都对答自如，并无异常的样子，除了说出来的话令人匪夷所思之外。”
“的确是这样，他们那么安静，又那么惊人。”
海伦依然感到很惊叹，不过她很想知道，华扬究竟是怎样看待他们的，为何说他们是离神最近的人。
华扬接着说，
“但是如果我们认真思考，除了某些很明显的，真的是事实证明的，比如那个女人，她邻居怎么可能在他们家做那么多手脚而他们竟然不知情，而且，他的先生证明的并无此事，那么，我就有两种猜想，要不就是他先生经常做些手脚，又误导她产生这些怀疑，而且她跟邻居关系应该是很不好的；另一种就是，她真的是在妄想，但是妄想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必定是有某些诱因的，而且这些诱因必定是与外界的关系，或者家庭关系，邻里关系，同事关系。要搞清楚，必然需要她身边人配合。但对于那个小伙那样的呢，我不敢贸然下判断，因为他说的感觉很天荒夜谭，但是你无从证明，他可能是思念女友心切，又或者他真的看到了那些灾难。”
“你是说，这很可能是真的？”海伦对华扬的分析也感到不可思议，这颠覆她固有的判断方法，因为这看起来很不可能是真的，也能被认为可能是真的吗？
“是有可能，心理医生也不是猜想狂，也是要以可靠的依据判断的，而这点上他们真实看到了什么，我们很难知道，并且很难辨别真伪，因为完全没有任何证据，所以要保留意见。你说，这能判断他们真的在妄想吗？感觉上可以，但事实上并不能，我们不能单凭感觉作判断。”
海伦表示认同，“你这样说，的确表示着最大程度的尊重。”
“不只是尊重，还是与事实之间的距离，失去这种距离，我们就会陷入妄断。”
海伦点点头，表示理解。
“那她姐姐有去尝试证实吗？”
“他姐姐有试图联系他前女友，不过，她被告知他前女友已经不知去向了，而且更换了所有联系信息，无法找到本人。”
“嗯，那这真的很难证实，而且不知是前女友联系过他，还是他真的经过某种方式知道的，尽管可能是真的，但听起来实在很不可思议。”
“我们的基本认知，一般是来自大部分人的共同感知经验，具有普遍性，如果每个人的认知都不是相同类型的回路，我们都会感到彼此难以理解，就如我们听不到海豚或者蜥蜴在说什么，也不能完全理解他们看到了什么。虽然我们每个人的想法千差万别，但是基本的从感官到大脑形成判断的回路还是相类似的。比如，我拿着一个茶杯的时候，你看到的不会是我拿着一个勺子，除非他们很相似，并且角度的误差造成误解，但是这些人呢，他们的认知展现的，与我们的角度好像完全不同，他们看到的和我们看到的很大不同。表面上他们属于小部分人，但我们不能就此判断他们就是错的，我们就是对的。”
“说得很对。就像我们不能对于不理解的事物随便下定论。但他们这么明显的不同，真的不好理解，甚至真的无法理解。”
华扬笑笑，“以我们‘正常人’的角度看，他们的问题，只能被想象为经历了无比痛楚，产生了可能是脑部或者神经的变化，于是认知回路产生出现了问题，而最特别的是，他们的痛苦带来的不是发狂，分裂，而是这么安静的‘妄想’，是不是很不可思议？其实我更觉得他们像神的使者，告知着我们还不能知晓的事情，却不惊扰我们。”
海伦看着他，脸上露出拜服的神情。
“船长，你真是严谨又浪漫，比喻得那么有诗意。其实认真想想，他们除了令人难以理解，也没什么可怕的，但是人们听到他们那些‘胡言乱语’，无论多平静，还是会不自觉的发悚。”
“是啊！人们对于完全不理解的东西是会产生恐惧，这是天性。”
“所以他们也蛮可怜的。”
“弱者都可怜。人们同情弱者，但不会喜欢他们。但弱者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喜欢。”
“这真的是个难题。你的工作每天面对那么多‘弱者’，会不会也感到他们的失落无望，也会感到很痛苦？”
“每个处于弱势者的痛苦，已经是自身无法承受的了，你看心理医生每天面对那么多陷入困境的面孔，承受的痛苦，应该是几何级数的，所以你能理解吧，为何心理医生自杀率那么高。”
海伦抓紧他的手，“啊！不要，你千万不能。”
看她好像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华扬拍拍她，“别担心，逗你的呢，我不会的。以我的理解能力，还疯不了。”
海伦还是抓得紧紧的，靠在他肩膀。
“要疯的话，也只可以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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