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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眼疾

元宵节的前一天,我买了烟花爆竹回到父母家里,按照习俗,正月十四至十六,也是合家团圆的日子,燃灯放焰,以示庆祝。

往年的这个时候,父亲总是会忙忙火火,为我们姊妹几个准备着晚上的饭菜,或者为孙子、孙女还有外孙,准备晚上燃放的烟花。今天,父亲却不语地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头枕向沙发的后背,黝黑的面孔布满了或深或浅的皱纹,雕刻出七十三年的雪雨风霜。我不禁鼻子有些酸楚,岁月忽老的怅惘不经意吞噬了我无奈的愁思。

“爸爸怎么了”,我轻声地问母亲。

“你爸爸眼睛有些疼,连累的头也疼”,父母关系很好,四十年了,我没有见过他们有过争吵,对于父亲的隐忍,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去医院看看吧”,我跟母亲说。

父亲听到了,没有等母亲说什么,急匆匆地阻止道:“不用不用,大过节的,折腾什么。你哥拿的眼药,先用着再说吧”。

我没有再坚持,我了解父亲,他总是不肯为儿女增添负担,哪怕一点点,更不要说明天就是元宵节。

今年这三天过的有些沉闷,以往,和哥哥、父亲,总得喝两盏,酒至兴处,无论对错,家事国事天下事,都是要扯上一阵子的,父亲说错了什么,我们也都默契地跟着附和着而不愿意去捅破,每每看着父亲像孩子般地笑着,一家人暖意融融的氛围很是温馨惬意。可是因为父亲的眼疾,今年的烟花也仿佛失去了往年的色彩。

随后的几天里,我每天都会过去看看,当问到头疼不疼的时候,父亲总是抢在母亲前面说:“不疼了不疼了,你们不用挂着”。看着父亲故意作出的若无其事的表情,我心很痛,只有暗暗祈祷着上苍,让父亲的眼疾快点好起来。

半个月的时候,我偷偷问母亲,父亲的眼疾到底有没有好转,母亲说:“一直那样,晚上头疼的时候连觉都睡不好,每天都叮嘱我不要告诉你们”。我的心被深深刺疼了,我知道,刺疼我的是一种叫做儿女责任的东西。

我没有和父亲商量,直接让朋友开车过来了,父亲不得已跟着我去了医院。

医生的诊断差点儿击溃了我:“严重青光眼,眼压高得仪器已经检测不出来了;需要马上实施手术,相当大可能会双目失明”。

“不。”!我心底莫名就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呐喊,黑暗瞬间笼罩了我,狰狞地撕扯着我。我仿佛看到年迈的父亲,佝偻着瘦弱的身躯,双手摸索着向前挪动,深凹的双目无视于面前路上,那满是突兀的石块和深浅不一的坑。父亲啊,您操劳大半生,为您的儿女撑起了一片广袤的天空,在您耄耋之日,上苍为何如此残忍,还要夺去您的光明,这是为什么啊!

我和哥哥、姐姐商量,去济南的三甲医院治疗,哪怕有一线希望,也不要留下遗憾,如若,将是我今生永远走不出的梦魇。

手术实施的很顺利,也让一家人有了些许的安慰。

我和母亲一同过去陪护的,医院里有规定,每天晚上,病房里只可以留下一名陪护人员。这样,母亲晚上住到了姐姐家里,我留在医院照看父亲。

刚做过手术,双眼蒙着纱布,一切行动都需要别人搀扶着。为了减少去洗手间的频率,父亲连水果也不吃。每次去洗手间,我搀扶父亲的时候,父亲都会小心翼翼地说着:“怎么会得这个病,怎么会得这个病”,父亲内疚着,仿佛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错,他不该连累自己的儿女,父亲啊!

晚上陪护人员休息得地方是一张躺椅,窄而短,医院规定的熄灯时间是晚上九点半,每次临睡觉前,父亲总是不忘叮嘱几遍:“床窄,睡觉翻身的时候别掉下去”。父亲啊,我的儿子现在已经都不需要这样叮嘱了,可您还不放心您的儿子。

那一夜,凌晨一点左右吧,我醒来再无睡意,于是打开手机,看着新闻短信,只觉得被子给拽了一下,却是父亲摸索着,将被子由我腿部拖到了肩膀,我装作熟睡的样子没有动,一任泪水肆意地奔涌,流吧,流吧,今夜我可以不必擦去;流吧,流吧,今夜我可以不必再去装作坚强,因为它演绎的,是父爱的地老天荒。

母亲在病床前陪护父亲的时候,我看过检查结果回来,还没有触及房门的把手,就看到了父母叠在一起的手,那是一双青筋毕露、经历了七十年沧桑的手啊。父亲轻轻抚摸着母亲的手,露出纱布包裹的面孔带着意足的微笑,母亲坐在父亲旁边,安详地盯着父亲看,就这样,静静地,静静地,相视无语,也许此时,他们的心同时徜徉在了烂漫的时代。母亲的发丝已经稀疏了,尽染霜华中露出斑驳的肤色,那里褪去的,是儿女们的成长历程,留下的却是无怨无悔。父亲,母亲,如果用生命可以换回您们的年轻,我愿舍弃今生!

父亲眼睛上的纱布揭去了。

父亲的眼睛恢复了。

那天父亲回来的时候,哥哥给父亲倒上了一点儿酒,饭桌上又开始听到了家事国事天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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