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出生在女人没有地位的年代,她肯定不会成为童养媳;如果有老伴的随时相依和搀扶,她肯定不会跌倒在熟悉的路上身受重伤;如果多抽些时间陪她聊聊,我也不会留下深深的遗撼无法挽回……
然而没有如果,当新年的钟声刚刚敲响,我意外地接到滁州表姐的电话,姑母即将走完她寂寞孤单的人生之旅。而远在几百里之外的我,已来不及赶去告别。想到再听不到她温暖的唠叨、再见不到她蹒跚的身影,我不禁泪如雨下……
那年夏天,姑母因下楼不慎,摔成股骨骨折。得知消息已是摔后十多天,连忙赶去看她,瘦瘦弱弱的身躯蜷躺在病床上,整条右腿从上到下又紫又肿、触目惊心。吊瓶里白色冰凉的液体通过长长的塑管和无情的针头缓缓地流进她干枯粗糙的手颈,但她布满沧桑的脸却写着坚强和平静。医生说如不手术可能起不来,如手术,可能会重新站起,但危险很大,毕竟九十高龄。她选择了后者,说宁愿死也不想躺在床上让人伺候。
精湛的技术和顽强的毅力的绝妙配合,手术很成功。再去看她,已出院的姑母已能斜靠在叠起的被子上,任我在她的伤腿上不停按摩,肿胀已经消退,思路也非常清晰,嘴里不停唠叨,“大老远的,天那么热,还要上班,赶来搞什么?”“我不要紧,过两天就管走了,早些回吧”……于是我便很听话很安心地回到自己的小天地,仅将关注与问候寄托在电话之中,满足于高科技给我带来的便捷。
可是,我怎么就没想到她已九十高龄了呢?我为什么没有多请几天假多照顾她几天呢?仅仅是看她,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短暂的看望竟是永别。她最终没能抵挡身体机能的衰老和器官的衰竭。
有人说,缺撼是一种美,我不愿苟同,因为承受缺撼的本身太残忍。姑母出生于二十世纪初,十几岁成为童养媳,遭遇一场没有爱情的婚姻。结婚不久,姑父就有了外遇,尽管有了两个孩子,为了尊严,她最终选择了离婚,孤身一人度过半个世纪,坚决不再嫁人,丈夫的背叛是她永远的心结。
而风虽能轻而易举地吹走一张白纸,却不容易吹走一只蝴蝶,因为生命的重量在于不屈从。年轻时天姿聪惠、好胜好强的她,自学了裁缝技术,衣服做得大方合体,又深懂人情世故,终于成为一个自食其力的人,她的技艺和为人在当时生活的小镇上颇有名气。
姑母因为充满爱心而深受我父母亲的尊重,爷爷奶奶过早离世,在家排行老大的她,独身一人扶养两女已是不易,却主动承担起照顾胞弟的责任。父亲经常告诉我们,如果没有姑母的扶助,他不可能顺利完成大学学业,如愿走向工作岗位。
我的童年曾和姑母相依相伴,在我的记忆中,她一直精神矍铄、思维敏捷。和姑母在一起的日子里,最烦的就是她的唠叨。她总是对人要求很高,带着挑剔。什么“大人谈话小孩不能插嘴”、“大人没吃饭小孩不能动筷”、“和大人说话要有称呼有礼貌”、“女孩子有机会读书不容易,要好好努力”等等,边做衣服边唠叨,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教导,既啰啰嗦嗦,又语重心长。我在她的唠叨中长大,说话做事总是小心翼翼,生怕有丝毫闪失。
当我求学、工作、成家,和姑母在一起的日子已是屈指可数。每次去看她,她总是固执地让我搀扶着去买特产。年事已高的她,颤颤微微地走一段、喘口气、歇一下,边走边唠叨,“现在生活好了,给什么都看不上眼,还是买琅瑯酥糖吧,你们那没有”,“告诉你爸爸,不要太省,身体要紧”,“结婚后要好好过啊,彼此多关心些”……我不停地点头答应着。小时琅瑯酥糖是我最喜欢的零食,棉棉的软软的香香的甜甜的,就像她对父亲和对我的爱。亲爱的姑母,我还能找到这样亲切的感觉吗?
有人说幸福是朵三瓣花,有希望、有事做、有人爱,最简单的幸福也存在稍纵即逝的美,任何生灵的降生和离去都是偶然和必然。所以活着的人要做的是把握幸福,珍惜身边每位至爱亲朋、用心感受这个时代每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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