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来我们只好互相看不起了 ”
果然像秦放预料的一样，所长老王严词拒绝了振华的腐蚀，同样意料之中的，他痛心疾首地批评了振华一顿。
“振华啊，你这是干什么！你怎么能这样呢！”老王没睡成午觉，嘟噜着一张老脸，大红衬衣搭配着花拖鞋，坐在木质沙发上，搞出很激动的样子。两绺花白头发支棱在头顶，像蟋蟀愤怒的须子。
振华忍着心底的轻蔑，可怜道：“王所，我这就是一点意思，这些年你.......”
“什么意思啊！什么意思！你懂我的意思吗？”老王厉声截断振华的告白，“这次提拔的机会就是我为你争取来的，你明不明白。局里要派人进来，我坚决没同意，我顶着多大压力啊振华，我必须要提拔我用的上的人。”
你特码真能说两句。振华心里想着，嘴上应着：“明白明白，我能不理解领导的苦心吗，所以我就寻思过来表表心意。”室内已经供暖，地热烘得振华头上沁出油汗，他抹了一把，状极惶恐。
“心意我领了，但我能拿你的钱吗？”老王转调语重心长，“这次你提拔上来，咱们就是一个班子的人了。我收了你的钱，我怎么做你领导？你小子别尽耍小聪明，要懂规矩啊。”
这倒是实话。
“虽然我想提拔你，但你能不能上一步，还得组织做决定。你也要一颗红心，两手准备，老钱还有两年也到站了，还能空出个位置，以后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老王到底不敢把话说得太满。
但已经足够。
送振华出门时，老王像慈祥的长辈一样搂着振华的肩膀，亲切道：“来日方长啊振华，你别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多来坐坐，我这里有好酒好茶，我就是喜欢和你们年轻人多交流啊。”
你敢不敢说得再露骨点？有主人说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吗？振华将讥笑化为媚笑，应声连连，倒退着出了门，就差磕一个告退了。
来到大街上，给军师秦放打电话。这厮已经到了单位，语气一本正经，对振华的情况汇报，仅仅敷衍地嗯了几声，末了道：“你下午别去上班了，你过来我有话说。”
市委衙门大，站岗的警卫见振华牛逼哄哄的样子，倒没太阻拦，填了来访表就放了进去。上了三楼就看到信息办的红牌子。这是机关办公室布局的一贯原则，越重要的部门越藏在深处，摆在面上的都是些打杂的单位。
信息办不大，三四十平米的大屋里有四个人办公，最里面间壁出来十平米的小屋子归秦副主任。秦放主持工作，但去不掉头衔上的副字，因为一把手是市委办主任兼任的。
秦放正在烧水泡茶，用飘逸杯给振华泡了点正山小种，又从抽屉里摸出两包玉溪扔过来，自言自语道：“哎，这以后烟都弄不着了。这点红茶不错，一会走给你拿一盒，人家就给我带了两盒。”
“四人帮”里，只有秦放和振华上学时就认识，所以关系最密切。振华靠在沙发上，把刚才给老王送钱的事，不无夸张地复述了一遍，惹得秦放连声怪笑。
“组织部李部你认识吧？李广田。”秦放忽然压低声音说。
“认识啊，不熟，他是我们书协名誉主席，一手对联体。怎么，还需要找找他吗？”
“必须去见见啊，各个山头都要拜到。他就主管市直单位的干部考核，你的事肯定要经过他，他要是帮你说句话，那就准成了。”秦放抱着胳膊看墙上悬挂的四个颜体大字“惠风和畅”，“他还认识你，你不去走动一下不好看，显得你不把他放在眼里似的。”
“这四个字谁写，真丑，赶明我给你写一个。”振华端着茶杯屈着眼睛看落款，“我就是有点打怵见他，他有点装你不觉得吗？”
“是特码丑，前任留下来的字，不知道哪个草狐狸写的。他确实挺装逼，不过这关系不能扔啊，以后也用得上。你现在就给他打电话，看看他是不是在办公室，要在你就过去坐一会，聊几句呗。”
说着秦放翻出市委通联电话本，把李部长的电话告诉振华。振华哀求地望着秦放，秦放一砸嘴：“赶紧的。”
“李部啊，我振华啊，市场监督所的赵振华，对，哎对对，劳模会上看上人一个，哈哈哈哈，您在办公室吗，哦，我正好来市委送个材料，寻思跟你汇报点工作。哦，好好，我马上过去。”
“我跟人家汇报得着工作吗？”振华挂了电话苦笑。
“哎呀这套人家见多了。组织部就是摆弄人的，你一开口人家就知道你要干什么。”
“那我就空手去啊，用不用意思意思，正好老苏这钱还没还，给他怼上得了。”振华拍拍口袋。
“我靠，你把我们领导干部当成什么了，只认钱啊！”秦放笑着一拍桌子，“不用不用，现在不用，送了他也不能要。你们关系没到他敢收钱的份上。就去表白你怎么想上进就得了，送礼的事回头再说。”
组织部在二楼。振华一路寻寻觅觅，碰到一个人就谦恭地问“请问李部长在哪屋”，终于在二楼东头最深处找到了朝拜圣地。李部长的办公室也不大，装饰朴素，一码的假红木色漆皮桌柜，朝阳的窗前摆放着一株肥大的龟背竹，书柜里都是马恩列斯毛的经典著作，墙上挂着李部长亲手所书的对联体《沁园春雪》。
李部长笑吟吟地在办公椅上撅了撅屁股，有个起身的意思就得了。招呼振华坐下，寒暄道：“振华啊，你的字写得不错啊。练几年字了？”
“不行不行，我才练，以前硬笔写得多，才练毛笔字，跟李部您的字一比，可差太远了。”用仰慕的眼神观赏墙上的书法。
“不能那么比，江山代有才人出嘛，你再练几年，完全可以超越我。”李部长面露得色。
“不敢不敢，您还得多指点我，不过您工作忙，我这轻易不敢打扰您。”振华心说，就你那两把刷子还指点我？
李部长没搭茬，继续笑吟吟地看着振华。显然客套时间已过，该进入主题了。
话休絮烦。振华三句两句就表达了自己渴望进步以便更好地为人民群众服务的美好愿望和坚定信念，结尾句是“请李部给帮帮忙，自己一定不忘李部的提携之恩”。
“言重啦。”李部长老狐狸似的表情没有受到振华这番话的一丝影响，仍旧是一团和气地假笑，“有上进心就好嘛，这次提拔呢，你机会很大。我个人是倾向你的，力所能及的我也会帮忙，但最后还是要组织决定。这不是我一个人能说得算的。”
领导把话说到这份上就算明确表态了。振华心中暗喜，心悦诚服地点头，感激道：“那就请领导多费心了，我就不多耽误您了。等您有时间的，我得好好向学习学习书法。”
“欢迎啊。等忙过这阵的，咱们书协再搞搞活动。”李部长笑着欠了欠身，权当送客。
从沙发上站起来的一瞬间，振华不知道搭错哪根弦，顺手就从兜里把那装着一万块钱的信封给掏出来了，像烫手山芋一般搁在李部长的办公桌上，恭敬道：“李部，这是我一点心意，请您万勿推辞。”
李部长没说话，笑容在脸上慢慢散去，盯着振华淡淡地说：“振华啊，我们都算半个文人，何必要搞得这么庸俗呢。你要这样我可就看不起你了。”
这下尴尬了。
振华听不出对方是否有半推半就的意思，不确定自己该不该让对方看不起，电光石火的一瞬，振华眼角的余光瞥见对方好似无意地翻了一下手中的材料，翻开的那页恰好遮住了信封。
看来我们只好互相看不起了。振华羞惭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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