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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序员之死

老王,是我的同事,称他为老王,因为他看上去确实很老,比我认识的所有码农都要老。他结婚生子也颇晚,但有个幸福的家庭,乖巧的儿子,贤惠的爱人,健在的双亲,还算舒适的房子。他就像是为程序而生,即使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仍旧奋斗在第一线。

虽然我们不在同一个办公室,但他每天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的习惯远近闻名。这点我很难理解,因为我认为睡眠就是一个黑洞,只有条件允许,便能将一切时间吞噬,每当和他谈及这些,他总会笑呵呵着说:“年龄大了,睡眠自然就少了!”

老王秃顶,带着一副瓶底眼镜,总是穿着款式差不多的条格衬衫,时刻都在噼里啪啦地敲击着键盘,他是那种能够发现一切问题并解决一切问题的人,一个新来的90后姑娘曾经问他:“我说王老师,您都这么德高望重了,咋还那么拼呢?”

老王推了推眼镜,只是呵呵一笑。领导常说,这就叫做进取心。每次KPI考核的时候,老王都是实至名归的NO.1,他总是笑得很内敛。

一年春天,听说老王破天荒地请了几天假,在我的印象里,他可是风雨无阻的劳模典型,有人说他终于想通了,带着老婆孩子旅游去了,也有人说他家里出了变故,正忙得不可开交。

一周过后,谣言不攻自破,老王笑呵呵地回到了单位,笑呵呵地坐在那里,笑呵呵地继续敲着键盘。

有人问:“老王,出去旅游啦?”他笑而不语。

有人问:“老王,家里有事啊?”他还是笑而不语。

身后的小赵捅了捅我,努了努嘴:“这是城府啊,学着点!这叫啥都没说,啥又都说了!”

一个月后,老王又没来单位,一天,两天,一周,两周。有同事说,他在老家买了套大房子,找了个家乡的工作,准备退休养老。

各种版本的老王的故事被传来传去,在我看来却都是令人羡慕的结局。

记得这年的北京是个寒冬,虽然雪下得挺晚,但漫天大雪总算没有食言,正好和大街小巷随处响起的:“雪下得那么深,下得那么认真”相得益彰。但认真的雪总会让道路变得泥泞不堪,这点让我们苦不堪言。因为安全规范的原因,我们的工作无法带回家中完成,而每个项目在领导口中都是“时间紧、任务重”,这使得我对那些动辄就可以在家中办公的小伙伴羡慕不已。

在一个怨声载道的下午,部门领导突然召集大家开会。

“大家手上的活儿都先停停,有个不好的消息得和大家通报,咱们的王工已经病危,情况非常不乐观。还记得王工请过几天假吧,那时就查出了胰腺癌,但根据他本人的意见没有外传。可最终病情并没有朝着希望的方向好转......当时我心跳的厉害,脑子一片空白,后面的话并没有听得太清。

就是在那个下午,我浑浑噩噩地随着大伙来到了医院,昏昏沉沉地看到了在病床上已经瘦得脱相的老王。探视时间很短,我记得大家纷纷过去与老王见面,与其说是探望,不如说的是道别。老王的儿子就站在角落,直直地望着大家,不哭不闹,拉着母亲的手。她的爱人头发蓬乱,眼圈通红,努力不发出声音,眼泪就这么哗哗地往下流。老王此时已经不能说话,但我清楚地看到面罩下面的他还是在努力微笑。我忘记了自己是如何挪到了床边,如何抓住了老王的一只手,只是清楚地记得这是多么冰凉的一只手啊,手掌处微微传导过来的力度算是完成了最后的一次握手。

记得刚入职时,老王第一个走过来,伸出一只手,笑着对我说:“年轻人,欢迎你!”这只大手温暖而有力,这一幕,恍若隔世。

我们都说老王很老,因为他是我们身边离退休最近的码农,常有同事调侃:“三条腿的蛤蟆好找,可光荣退休的码农还真没见过!”

这一切随着那年冬天的一阵哭声烟消云散,化为泡影。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整个人陷入了无比压抑的迷茫之中,这就如同一艘在大海中颠簸的小船突然失去灯塔指引,换来的便是深值于心的漫无目的的恐惧。我时常想,当在父辈眼中稀松平常的“光荣退休”四个字从希望变成奢望的时候,天天喊着口号要砥砺前行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这一幕,见证了一个外表光鲜家庭的分崩离析。事后得知,患有孤独症的儿子,轻度抑郁的妻子,重病在床的父亲可能是压垮老王的直接诱因,但普天之下,只要心存善念,怀揣责任,任人都会选择燃烧自我。一个程序员的离开,折射出整整一代人的焦虑与无奈。

你我身边的码农,就是一众简简单单的普通人,长期特殊的工作模式和思考习惯可能确实自带槽点,比如兄弟部门吐槽我们难以沟通,朋友吐槽我们脑路清奇,路人吐槽我们呆板木讷,爱人吐槽我们直男直女。但只是这样吗?打开电脑,他们可能是一往无前战士,但关上电脑,他们是一群耿直的小伙、爱美的姑娘、慈祥的长辈、温暖的家人。

毕竟你我,都离不开五谷杂粮,避不过生老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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