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脑子里竟是有些空白，仿佛什么都没想，但也确确实实想了。
她想起了团团，想起团团刚出生那会儿，两个巴掌大的小孩子，就被她抱在怀里，有些丑，却可爱的像个天使。
小小的嘴巴里没有牙，吃 奶的时候力气却吓的很足，小小的拳头攥的紧紧的，一边用力吸一边吐奶，然后就哇哇的哭，她也跟着吧嗒吧嗒掉眼泪。
初为人母的担忧紧张，甚至超过了那股子该有的喜悦，连对着不在身边的方建平都有了埋怨。
大概是团团一岁的时候，她以为她已经熬过了所有艰难，可团团突然发烧，大雨天的，她半夜被哭的直打嗝的团团惊醒，哪怕有母亲在一旁帮衬，也还是紧张的瑟瑟发抖。
那一夜，她头一次穿着睡衣就出了门，在医院冰冷的长椅上抱着团团挂吊瓶，看着那小小的针头扎进团团的脑门上，觉得心都揪了起来。
后来，方建平就回来了，尽管参与的不多，但那些无人可依无处诉说的心酸，都一点点被抚平，那些害怕、担心和无助，都淡漠的在心底留不下痕迹。
她以为她都忘了，可今天，她突然发现，那种害怕似乎又在一点点靠近。
这个孩子，这个在肚子里的孩子，让她担心，让她害怕，却也让她心疼。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如果不要这个孩子，她有可能就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孩子，她想到了刘晓娥那张操劳过度的脸，又想到了方建平，想到她前几天还信誓旦旦的告诉他，一定会给再给他个孩子。
她微微苦笑，又想到了王老魔，想到了公司里的同事，想到了组员们年轻张扬的脸，还有他们带着些小得意、小崇拜的眼神，还有那一声声的“郝姐。”
她甚至想到了由她负责维护的那些客户，他们可能都不会等她一个产假！
怎么办呢？要为了这个孩子，放弃她拼命努力得到的升职机会？还是为了升职，放弃……放弃这个孩子？
郝瓶梅感觉心里很难受，她有些不敢下决定，这个决定太大了，她需要时间，好好想想，认真想想。
……
车子转进了兴平路，再往前五百米，就是红星小区，郝瓶梅看见路旁那熟悉的凉皮店，才反应过来，身体都一个激灵，脱口就道：“回家？”
方建平笑了一下，道：“回家。”
郝瓶梅脸上有些犹豫，眼睁睁看着红星小区的大门越来越近，终于道：“要不……我先不回了？咱妈……”
“那是咱妈，躲不了一辈子！上次你半夜撒脾气走人，妈自责的不行，这次回去，好好跟妈认个错，听话。”方建平左手稳稳的扶在方向盘上，右手抽空去摸了下她的头发，“一个礼拜已经是极限了，再不回来，我妈都以为你要跟我离婚了!”
郝瓶梅一惊，道：“这么严重？”
方建平道：“今天你先回来，好好跟妈说说，她说什么你先应着，别犯脾气啊，有什么气，咱关了门，对着老公撒，老公都让着你，乖啊。”
郝瓶梅想了想，也觉着自己这长时间不回去，好像真跟婆婆赌气似的，到底不合适，也就默认了。
随着方建平上楼，郝瓶梅心里却还是难免有些忐忑，直到见到刘晓娥的脸，那股忐忑才缓了下去。
刘晓娥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脸上带着有些卑微的热情，道：“梅梅啊，你回来了？快进来，妈饭都做好了，快来吃。”
郝瓶梅被这种热情弄的身体一僵，也露出开朗的笑，忙道：“妈，我不热，也不饿，您别忙了。”
刘晓娥搓着手，似乎有些忐忑，小心翼翼的跟在她身后往里走，几次欲言又止。
郝瓶梅也有些局促和尴尬，眼睛一个劲的瞥着方建平，却见方建平脸上闪过一丝心疼，继而就去刘晓娥身边，推着她坐在沙发上，道：“妈，您别忙了，我和梅梅去端饭，你坐着歇会儿。”
刘晓娥忙道：“那不行，妈去，你们这都忙一天了……”
说着有看了一眼郝瓶梅的脸色，朝着厨房去了。
方建平对郝瓶梅使眼色，郝瓶梅也忙跟了进去，脸上挂着笑，道：“妈——”
“梅梅啊，上次是妈不好，妈就是着急我大孙子，你别往心里去啊，也别跟建平生气……”
郝瓶梅忙打断她的话，道：“妈您别这么说，我真不是生气，就是那晚我妈给打电话，说团团病了，我这一着急就没顾上跟您说。”
刘晓娥哦了声，看着神情似乎有点放松，继而又紧张起来，朝着郝瓶梅那边挪了挪，小心翼翼的道：“梅梅啊，那孩子……”
郝瓶梅脸色一僵，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医生的话，那些之前强撑出的轻松都仿佛泡沫一样被戳破，只剩下冰冷的现实。
她勉强笑着，道：“妈，您让我再考虑考虑。”
刘晓娥立马转悲为喜，连声道：“哎，哎，好，你慢慢考虑，咱不急啊……这厨房油烟大，你先去坐着。”说着就推着郝瓶梅出了厨房。
饭菜很快上来，刘晓娥依旧炖了鸡汤，菜里也多是荤腥，郝瓶梅一点胃口都没有，当即就没忍住厌烦，说了句自己不饿，还勉强对刘晓娥他们笑了下，才回了房间。
到吃完饭的时候，也没什么胃口，刘晓娥依旧炖了鸡汤，菜里也多是荤腥，当即就没忍住厌烦，说了句自己不饿，还勉强对刘晓娥他们笑了下，才回了房间。
在她走后，刘晓娥脸色也有些不好，没忍住，就压低了声音问方建平，道：“妈哪儿又做错了？这怎么还甩脸子了呢？要不妈再去给人说说……”
“不用！”方建平大口吃菜，道：“妈您就是想的太多，人刚才不还笑了么，大热天的没胃口多正常，您别瞎想啊。”
刘晓娥小心的朝主卧看了一眼，还有些担忧道：“那笑都勉强成那样了，你看不出来啊？要不妈还是再去劝劝，她肚子里还怀着我老方家的大孙子呢。”
方建平重重放下碗，一把按住要起身的刘晓娥，道：“没事，妈我一会去看看，您别一天天老瞎想。”
刘晓娥还想说什么，就被方建平打岔了过去，虽然不再提郝瓶梅的事，重心却都放在了孩子上，她絮絮叨叨的让方建平一定要劝郝瓶梅留住孩子。
方建平一股脑的全应了，足足半个小时，才哄好了他妈。
……
已经夜深了，灯也熄了。
但方建平还没睡着，他心里有些不舒服，看着自己的母亲在郝瓶梅面前那样做小伏低，他心里难受，但这种事却又没法说出来，有一种无法宣泄的憋闷被堵在胸口。
旁边的郝瓶梅也没睡着，她也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子里纷乱的思绪让她的精神高度清醒。
反复的在心中权衡利弊，反复的在心中假设，然后在一点点给自己打气，一点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三年前重新找工作的经历，已在这段时间里反复在她脑中呈现，记不清碰了多少次壁，也记不清被拒绝了多少次，听过多少人冷漠的话。
但当时自己偷偷的蹲在路边哭，那可怜的样子却格外清晰，没有人能帮她，她只能自己一个人慢慢捡起被抨击成碎片的自尊，一次又一次尝试，然后选择做用人要求最低的销售。
她身体忍不住颤抖，一遍一遍回味那时的绝望，然后一遍遍告诉自己她是对的。
她不能没有工作！
终于，她转过了身，背对着方建平，道：“老公。”
方建平很快的应了一声，道：“嗯。”
郝瓶梅握紧了拳头，在黑暗里睁着眼，道：“这个孩子，不能要。”
方建平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沉默了足足两分钟，他才开口，道：“你知道，如果不要这个孩子，我们以后……可能就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了！”
他声音里也都是克制，却还是流露出一丝沙哑，“妈会特别，特别的伤心！”
郝瓶梅不敢回过头，眼睛却也湿润起来，她拼命用指甲掐着掌心，道：“我知道。”
她知道做出这个决定，对刘晓娥来说会是怎样的天崩地裂，甚至对也想要个孩子的方建平来说，都会说怎样的不能承受。
但她……没有办法。
她想，她所有事情都想透了，所有利弊都分析过了，她惧怕于这个孩子出生可能带来的问题，她害怕再次变成一个与社会脱节的女人，害怕再一次被所有用人单位嫌弃。
她现在销售经验丰富，看起来也还年轻，还有升职机会，可真的生了这个孩子后呢，不到孩子能上幼儿园她怎么出的去？可那时候，这点可怜的销售经验，也必然会一文不值，这个时代进步那么快啊。
方建平说的那些话，她都知道。
以前，方建平都会抱着她睡觉，可今天，他们中间隔了一条缝，方建平不愿意填上。
她手抚摸着肚子，有点想哭，一直忍着，却终于还是忍不住，低低的哭，如同一头即将失去自己孩子的母羊。
黑暗里看不清彼此的脸，但方建平那边的床却明显动了下，一条胳膊伸过去，将她往他怀里带了带。
方建平道：“别哭了，都听你的。”
郝瓶梅更是忍不住，她回转身体，猛的抱住方建平，哽咽道：“老公，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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