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娟其实不知道,她小学的“妈妈老师”焦老师正是受了爸爸的嘱托才会对她这么好;她也不知道那时爸爸不是粗心,而是有心把高档男装带给她,他知道她会把它送给谁。对这样一个女儿许多事都不能实话实说,为了她当爸爸的真是费尽了心机。不过即使柳娟有这么多的不知道,她还是懂了爸爸,他是她唯一的依靠,她刚才是一种不自觉的逃避,她不想面对这么严酷的现实。
现在她回到了现实,而对面又是个如此可靠的程少民,她已经话未出口泪沾襟了。“刚才说到上学的时候我就对爸爸不好。后来他不敢管我,就连跟我说话都要小心翼翼的。我就这样做,足足这样对待了他八年啊。”她说话有些哽咽。
“我想知道你爸爸以前的职业是什么。”程少民继续岔开话题。
“也是老师,中学教师。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到现在都不明白。”柳娟描述说,“他完全不是那种喜欢仕途的人,甚至与社会格格不入。就拿教书来说,别的老师都喜欢成绩优秀的学生,想方设法提升孩子们的成绩,可他并不看重学生的成绩,他对孩子一视同仁,说人要因材施教,要全面成长。”
“很好啊!”程少民又是点头,又是赞叹,“顺其自然地培养孩子,这样的老师才是真正的灵魂设计师。”
“我就知道你跟他会谈得来。”柳娟欣赏地看着他。
程少民被她看的心里蹦蹦直跳,一笑就让人倾心的柳娟又回来了。可惜她太高傲,比方一男都高傲,看不上自己。为什么优秀的女人总是那么高傲呢?
柳娟被他盯的不自在了,把头一扭说:“你这么傻乎乎看着我干什么?难道我脸上有花?”她对陈勇都不这么说话,程少民虽然是新朋友,可从心里对他就很放心,有什么尽管说什么。
“你长的不是让人看的么?”程少民厚起脸皮说。心里在叹气:在她面前自己的脸皮都快要没了。
“我现在回到正题。”柳娟可不在乎他的尴尬,继续说她的,“总之呢,爸爸是个不受学校领导和家长们欢迎的老师,加上脾气倔强,学校把分流到了一个偏远的差学校,离家也很远。”
说到这儿柳娟欲言又止。程少民猜想她是不想说出她妈妈的事,她妈妈在那段时间有外遇,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她现在对妈妈的态度。“你说重点吧。”他说。
柳娟点点头,说:“不过爸爸此后就交上了好运,他在新学校工作得很好,校长特别器重他,把他推荐到教育局,很快当了科长。最有趣的是我妈妈,她对他的态度一波三折,先是她主动要离婚,后来拼着命挽回,软的硬的都用尽了,可最后他们还是离了。”
“我跟着爸爸,但是我们一直在冷战。他几乎是无限地容忍我,而我只有看到他那尴尬和无奈的表情才会开心,直到上了高中我才渐渐开始理解他。我结婚的那次是我气他最厉害的一次,他的心脏病可能就是从那时开始的,他打了我,然后捂住胸口,我感到他的脸都要裂开了!我不知道当时我为什么会这样。现在想想,就算一心要结婚也应该慢慢做通爸爸的思想,因为他不同意就搞突然袭击肯定是不对的。我当时就是这么一个,一个忤逆不孝的儿女!”
柳娟说不下去了。她没有哭,但样子比哭更加让人心疼!
“现在说重点,他得了什么病?”程少民不想看她这样,转开话题。
柳娟立刻拿出好几份报告递给他,简单做了介绍就说:“我是个外行,你是懂医学的,自己看报告是不是更清楚?我爸爸是复发症,他已经有肾功能障碍,前段时间住院回家后迅速加重,这跟我的后妈大有关系,爸爸已经把她赶走了。”
程少民一会儿就看完了,摇摇头说:“我也不能看明白,爸爸是中医,术语完全不一样。不过既然是他的肾病是急性的,说明他的肾功能本身没有特别问题,就是说问题出在最近,这种情况有一定的可能是在房事的时候脱阳而死,现在已经来了医院就不应该没有办法,这是一个矛盾点。对了,你找我来究竟是为什么呢?我可不会看病。”
柳娟在沉吟,事实上她到现在还没有说正题。“你知道吗?我说你跟他很像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是我爸爸。”她仔细打量着程少民,冒出一句:“因为这个我才找你,我要你来演戏,就暂时装一下我的男朋友。”
“你开什么玩笑?”程少民不干了,冷笑一声,转身扔下一句话就走,“我只说真话,做真事。”
“你等等!”柳娟大叫一声。她跑过来抓住程少民,用尽浑身力气去拧他的胳膊,扭扯他的身子,程少民开始还挣扎了两下,后来看她那歇斯底里的样子就不敢反抗,乖乖地转过身来。
柳娟本来身体就弱,这一使劲累得话都说不出来,紧紧抓着他,望着她,大口地喘气。程少民跟她脸对着脸,鼻子里吸的都是她的口气,一股淡淡的,犹如陈年老酒般的女人体香迅速扩散到他的全身,甚至只要他一低头就能跟她来一个激情热吻,但是他忍住了,赶紧闭上眼睛。
“我已经跟爸爸说好了,你知道不去会有什么后果吗?”柳娟现在豁出去了,“想要什么补偿我都给你。”她的脸色煞白,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会得心脏病。
病房里,护士已经按照吩咐把病床上部升高,柳弘之靠在上面等女儿回来。其实他心里期待的不是女儿,是她带来的人。
几天前他就料到自己这次在劫难逃,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开始安排身后事。虽然他有国内最高水准的专家治疗小组保驾,专家们也表现得信心十足,可这一点都瞒不住他,他知道专家组并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案。这次的病他很清楚是个什么情况,来医院被抢救过来的那一刹那他清楚地听到一位医生小声说:奇迹。
的确,他庆幸没死在家里,庆幸还能有很长的时间跟女儿安安静静地相处,能把身边的大事和身后事处理完,这已经要感谢苍天!
抛开领导这一职务不说,柳弘之还是文化界的一位领军人物。很长时间内他近乎一个狂人,独身一个人,除了工作就是学习。可以说他已经熟读经典,并且发表了一系列关于东方传统思想的解析论著,在国内影响很大。其实很早他就能够有个像样的家,他有足够的地位,可是并没有这么做,这是个很正确的选择,直到柳娟上大学才成了家。他并不在乎生死,该得到的都已经得到,死而无憾,死了反倒是一个解脱,不用再忙再累。 要是这次死了,他就是死在女人手里,其实这也没什么。历史上死在女人手上的英雄豪杰不计其数,远比死在战场上的更多,他虽然不是英雄,可也是文豪,死在女人手里正是一种正当的归宿。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幸运儿,因为许多死在女人手里的人表面上是死在男人手上,既毁了自己的名声,又落得一个败者形象,这才是悲哀。这种人太多,好比三国中的董卓和吕布,董卓自然不必说,吕布同样是死在大美女貂蝉的手里,当时的徐州大战,吕布的军师陈宫献计要同时坚守徐州和下邳,二城呈掎角之势,这在当时是唯一的正解,却被貂蝉一句牢骚话给否定了。这位落雁大美女不仅坏了军事大计,自己还破罐子破摔,伙同另一位吕布的小妾天天夜里跟吕布玩三批,搞得吕布身心萎靡,站在城墙上就睡着了,睡得那叫一个死,直到被人困成一个大粽子才睁开眼睛,以自己的愚蠢成就了曹操的英名。
自己这一辈子真没白活,事业上可以说颇有建树,生活上虽然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单身生涯,不过两个老婆都是实实在在的大美女,足了。自古英雄爱美女,但是这些英雄从来不在意美女是不是也爱他,这就是英雄的悲剧所在。可惜现在不打仗,如果在战争年代自己一定是一位大英雄!想到这里他笑了。
柳娟推门进来,后面程少民人在门口就恭敬地问候道:“柳伯伯好。”
“好。”柳弘之回话。指了指头顶,护士赶紧把病床上部继续升高。柳弘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程少民。
这是一个中等身材的年轻人,天生一种文气,相貌庄重,人也看着实在。柳弘之看了点头,又转头去看柳娟,眼睛里露出一丝笑容。
柳娟知道爸爸想跟她说点什么。“你们先出去吧?”她对两位护士说,觉得脸上红红的。
“您可以把我们当空气,或者通知治疗组。”其中一位中旬年纪的护士说。她说话没有一点表情,如此专业的人,显然是一位经验丰富的高级护师。
不管她们了。柳娟轻轻扯着爸爸撒娇:“你说话呀。”
“程少民?”柳弘之看着人说话了。
程少民点头说是。依然规规矩矩地站着。他心里叫苦。作为一个临时演员,都没时间准备就直接入场表演,演的还是男主角。
“坐。”老人喘了几口粗气,依然仔细打量着人,“我应该是见过你,有印象。你——”
“我在农业部齐鲁研究院工作,您见过我大概是在某个科技大会上,我得过奖。”程少民坐到床头,轻声地自我介绍,说话很慢,字字清晰。
“他还去国外领过奖。”柳娟加了一句。
程少民的表情相当平静,并没有因为夸赞而得意。柳弘之感到女人有了新的寄托,感到真的完成了最大的心愿,心里一阵激动,不敢再看程少民,而是看着天花板。
这时脑子一阵糊涂,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程——少——民。”。女儿居然找了一个这么符合他内心标准的对象!他是那么规矩,说话如此得体,真的太好了。
“爸爸别念了。”柳娟一急,眼泪在眼里打转,放柔声音问,“你就说你想知道什么?”
自从她对柳弘之说了男朋友的名字之后,柳弘之就经常念这个名字,每念一次柳娟的心就像被割了一刀!她知道爸爸已经失去活下去的勇气,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这个叫程少民的人身上,还有什么感情比这样的亲情更加深厚?
柳弘之清醒了,转过头问程少民:“你们认识多久?”
“半,”程少民险些说走嘴,脑子一转说,“半年差八天,我们是在博览会上认识的,今年的四月二号。”
柳娟差一点就被他吓出了心脏病!真是谢天谢地,幸亏他没说出是半个月,不然爸爸一气之下后果不堪设想。她真是佩服他了:有才!反应快不说,就连差八天这种话都想得出来,别说当科学家,就算当骗子都能有前途。
柳弘之也被程少民感动了。他把跟女儿的第一次见面记得这么清楚,以后对她绝对错不了。但是他还不完全放心,提醒程少民说:“我们娟子,从小养成的孤傲脾气,想什么就是什么,你受得了她么?不过她在生活上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很自爱,除了那次婚姻我都不知道她交过男朋友,那次婚姻也只是两个月,以后没跟他有过瓜葛。别看她做人事工作,朋友圈子小,外面的那些活动基本上都不参加,再就是跟一个小学同学陈勇来得近,不过只是朋友,你不会介意吧?”
程少民摇头说:“不介意。”
“那就好,”柳弘之心疼地看着女儿,嘴里说,“那次婚姻对她有一些伤害,你能弥补她吗?”
柳弘之用凝重的眼神看着程少民,程少民也静静地看着他,两人的眼睛一眨不眨,然后柳弘之把手伸过去,放在程少民手里,程少民用双手握着。“真的好。”柳弘之的眼睛已经湿润了,他不敢多说话,怕失态。
程少民的心里真不是滋味。他一向尊敬老年人,现在却要骗一个临死的人,一个非常值得尊重的老人!怎么才能心安理得,这真是一个难题,不过他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柳娟你能出来一下吗?”他回头说。柳娟点点头。
来到外面。程少民很认真说:“如果你爸爸就此不在了,你能跟我结婚吗?”柳娟咬咬牙,点点头。
“我只要一张结婚证。这代表我对你的义务,吃亏的是我。你帮过我,不过你不觉得这个回报太大了点吗?”程少民对天长长叹了口气,看都不看柳娟就回到病房。
拿了结婚证至少不算骗人,至于是不是离婚就管不着了。
重新坐到柳弘之的面前,柳弘之就不放心了:“你们这是?”
“您放心,我们已经说定了。”程少民假装高兴地笑了,转个话题,“我看过您的那本《东方回归》,印象深刻,是本了不起的书,跟以前那些文人搬弄笔墨的小家子情调有大的区别,只有真的懂得东方文化的人才能写得出来。”
“可惜我已经写不完它了。”这句话深深打动了柳弘之,他一急又开始剧烈地咳嗽,程少民从他身后把手插进去,平平地扶他起身,动作水准超越了专业人员,女护士在一边佩服得咂舌。
好一会儿,柳弘之终于控制住了心情,不再咳嗽。仍旧靠在床上,把程少民的手握住,好像这只手会偷偷跑掉。程少民问他:“我帮您推拿一下,您说好吗?”
柳娟听了皱眉,心想什么时候了还弄这个。柳弘之却高兴地点着头说:“好。”
程少民的动作有模有样。他先在柳弘之后背轻轻揉着,然后认准穴位,慢慢从下面的命门穴到夹脊再到头顶的泥丸宫,不时问一句“有没有酸痛”,柳弘之很配合地摇头或者点头。
推拿完毕,程少民立刻看着柳弘之的面色问:“您有什么感觉呀?”
“有起色。”柳弘之感觉非常好,吃惊说,“怎么你这么内行?”简直怀疑了他的身份。
“家传的。”程小民漫不经心地一说,坐着发起呆来。
“感觉像盲人按摩。”柳弘之越来越觉得奇怪。看看女儿,又看看程少民,心想难道你们这是按我的眼光找了一个替身?
“他的爸爸和爷爷都是中医,大学都差点进了中医学院。他这样应该比瞎子的按摩有效。”柳娟急忙解释,盯着程少民直眨眼。她的意思很明显,可程少民坐着一动不动。柳娟心里一急,直接就捏住他的鼻子,这一招果然有效,他愣愣地看着她。
柳娟简直哭笑不得。苦着脸说:“你这是怎么了啊?你这么给爸爸按来按去的,爸爸怀疑你是中医了。自己解释。”
“正好我带了奖牌。老院长非要我带着,他来开同学会,说要在同学面前显摆显摆。”程少民从脖子里面取下来一枚金质奖章递给柳娟,然后就又开始发呆,半晌冒了一句,“我要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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