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陆续上了车。
安旭看到这辆车还有个枕头大的天窗，陆宇浩估计是特意把它打开着，让整辆车内看上去高档了不少。
“还不错，兄弟，厉害了。”李华志坐在副驾驶座，眼睛像两只扫描仪对着车内胡乱扫视。这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啊，可惜的是，他现在连驾照都还没去考。
“按揭的。”陆宇浩手握着方向盘，全神贯注盯着前方，满脸神采飞扬。他有些小心翼翼，想来，车技还不是很娴熟。
“按揭的怎么了，现在哪个大老板买房买车不是按揭的，连大型上市公司都是银行贷款按揭上市的。”李华志说。
后座上的安旭只是沉默地看着车玻璃外流转的景色，一句话也没说，任由前面两个人侃侃而谈。如果之前只是忐忑不安，那现在就是一种近乎绝望，或者说，是汹涌而出的羡慕嫉妒恨汇聚成一条绝望的河流。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情绪比以前复杂了许多，感官愈发的敏感，像猫的肚子，触碰不得，一触碰就会自然条件反射，无法控制的暴跳如雷。
他看了一眼李华志的侧脸，此刻他正滔滔不绝唾沫横飞，如同一个站在讲台上的演说家，看上去比陆宇浩还要激动。也许李华志此刻的心情也是五味杂陈的吧，只是相比他的沉默而言，换了个方式来掩盖这种内心的真实情感。
毕竟嫉妒的情感是那么卑微下作和难以见人，我们总要用另一种外在涵养来修饰它，使它色彩绚丽地溢于言表。
“咦，安旭同志，你怎么不说话啊？”陆宇浩有点不习惯对方的沉默。
正常情况下的安旭还是挺喜欢滔滔不绝的。
“我在安静享受你的福利。”安旭笑了笑。
组织人陆东飞和郭晓晓在酒楼包了个大厢，总共摆了三张大桌，可以同时容纳好几十个人，正好他们全班来了将近一半多的人，看来是经过统计后特意安排的。话说陆东飞和郭晓晓，以前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副班长兼生活委员，班内很多活动都是他们俩操持主办，这种组织能力以前看着没什么，现如今在工作中体现出来肯定是大有益处。
大家许久未见，难得聚在一起，都坐不住，整个包厢内人头攒动，你来我往，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安旭听得最多的，都是先互相询问对方的工作以及薪资福利等情况，表面上听着像是一种关心，实际上却透着一股阴阳怪气的试探。
当然，很多人都像他一样，只是一个普通的公司职员，也有那么一两个，已经开始管理一个小部门或一两家店面，中间掺杂着两个以前班内成绩中等却实现“金榜题名”的公务员。
或许步入社会已有了阶段性的时间和历练，摸爬打滚中见识了不少具有官方背景的公权力运作，大家对于新生代公务员所体现出的敏感，就像对于未来的人际关系结合有所预见一样，交谈的语气中明显带着略多的尊敬和细心。
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人围着他询问感情方面的问题，有的只是简单的几句寒暄，比如只是问问，哦，今天你女朋友怎么没来？哦，她临时有事回了老家。下次记得带上啊。
大家更多的，是谈论谁谁谁做了大老板了，开了公司，聘用了多少员工，做的什么生意，买了什么车，购置了哪处小区的房子，房子有多大，首付多少钱，按揭给多少等等……他们之间的话题已经由多年前稚嫩脸庞的谈天说地不亦乐乎转变成正经八儿又逻辑条理清晰的觥斛交错。
女生们聚成一堆聊着穿的什么衣服买的什么房子周末时常做些什么，她们比男人更有涵养一些，总能将几句互相攀比的话讲得礼貌有加。
安旭想起刚毕业时的那场聚会，是在一块金黄的沙滩上，那天海浪随风翻涌如同一条条白色的丝线晃荡在眼前，天空湛蓝得与海平线几乎衔接在一起，没有云层遮挡的阳光猛烈地罩住一切生机勃勃的景象，海风带着咸咸的气息拂面而来。海鸥就在这风和日丽广阔无际的穹庐中展翅翱翔。那场美妙的聚会，大家谈得最多的是对未来的憧憬，以及对未知的兴奋和些许恐惧。放眼空旷的天地和浩瀚无穷的大海，像极了他们眼花缭乱的梦想。
跟很久前的许多传言一样，年少有为的几个人总是班级内最让人意想不到的那几个人，多年前平庸无奇，没有丝毫亮点。
譬如那个做市政工程的林晓东，戴着一副金框眼镜，常年一副呆滞无神的样子，连名字都取得那么的普通，今天却开着新购置的奔驰s350，脖子挂着一串尾指粗的金项链，上下身衣裤都是ck，腰带是高调亮眼睛的lv金色标志，脚上是一双经典款Gucci黑色乐福鞋，举手投足间俨然一副气派十足的老板范儿。在众人眼里，这就是一个暴发富刻意用外在的华丽努力掩盖自身土味的表现。但众人还是为他今天取得的常人无法企及的成功喝彩。
——家境普通，文凭只是三流大学，却在毕业后短短六七年内一路扶摇直上，超越众人，成为所有人年少时曾经梦寐以求的那种人。
当所有人在盘算东借西挪拼凑首付在广州郊区安家落户的时候，这个叫林晓东的同学，已经在靠近CBD的位置，一次性全款购置了上百平方米的“豪宅”。
他们感叹着林晓东一日千里的步伐，却也知道这样的速度，是常人无法企及的。所以大家都围着他转，关心着他的家庭状况，以感情问题为突破口逐步延伸到如今的事业上。比如他们会问，你是怎么起步进入工程行业的，跟你的大学专业有没有关系，后面是如何投标拿标，管理人数不少的工程队伍……
“其实也是一次意外。毕业那时候对社会各行各业懵懵懂懂，就乱投一通简历，刚好被一家做工程的公司录取了。我就从最基础的工作做起，后来那个老板对我还不错，就让我自己出去捣腾个公司自己干，介绍了许多大老板给我认识，几年下来，做了两个还不错的工程。”
也是跟很久前的许多传言类似，每个突然白手起家的人总有贵人相助，而对于这个过程也总是轻描淡写，重点是轻描淡写的言语中隐含着“我之所以成功主要是因为我头脑灵活工作又努力得到别人赏识和垂青”以及“我运气好，跟很多大老板做了朋友，朋友间相互照应，帮衬着给了生意”。
“那些老板难道没有侄子外甥吗？”安旭在内心嘀咕道，“怎么都把现成的发财机会送给了一个半生不熟的人？难道那些老板都是傻子？”
“他家那么普通，起步资金哪里来？”陆宇浩靠着李华志的耳朵小声问道。
“可能打工攒的，也可能老板资助的吧。”
“一个工程公司前期准备工作至少也要一两百万，他才打了几年工，赚得了这么些钱吗？”
“说不定人家在工作中有其他路子捞外快呢？毕竟头脑那么聪明。”
有钱，就是聪明。
酒足饭饱后，林晓东抢着买了单。
兴致未减的大家都吵着要去附近的KTV包厢唱歌，于是，他们又组织起来去了KTV。
三十几个人，直接开了个豪华VIP套房，意犹未尽地喝酒聊天，几个麦霸佯装醉意轮流点着歌，毫不客气地抢着话筒引吭高歌。
包厢内一片灯红酒绿，欢声笑语。
安旭独自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抿着杯中的啤酒，看着不远处一群摇色子摇到发疯尖叫的人，声音几乎盖过撕心裂肺高声k歌的麦霸们。整个包厢，就像一个乌烟瘴气的赌场。
这时，陆东飞从人群中脱离出来，捧着一杯酒缓缓坐到他身边。在安旭眼里，班长陆东飞基本没有什么变化，标志性的黑框眼镜，白皙尖瘦的脸庞，三七分的刘海，就像年代久远的一只青花瓷瓶，让人感觉仿佛回到了高中时代。
“其实林晓东是一个有背景的人。”
陆东飞这句话明显撩起了安旭的兴趣，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陆东飞，好像看着一位历经世事沧桑的智者。
“林晓东的堂姨父是主管工程的常务副市长，那个所谓赏识他的老板，只是一个市工程国企的总经理，是他堂姨父众多下属之一。”
“原来是这样，难怪。”安旭淡淡地说。抿了一口酒又补充一句，“不过没有怎么学习过就能管理一家工程公司，还是有点实力的。”
“你见过多少搬砖的工人或抹灰的师傅一步一步成长为工程公司老板的？成功从来不需要专业。”
成功从来不需要专业。
他看着陆东飞的目光中忽然充满了敬意。班长总归是班长，比他有见识。
聚会结束以后，他们坐着陆宇浩的车回到了城中村路口，已是凌晨时分。路边人流稀疏，中山大道正中间的BRT快速公交车站内也早已熄灯熄火，喧嚣的白昼对比宁静的黑夜显得迥然不同。
就在安旭准备离去的时候，李华志叫停了他，递来一支烟。他们在一个店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李华志说：“其实我们都挺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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