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炎从周大公那里得知的不算是什么真相,充其量只是证实了心中一直保有的感觉。侯炎自问从来不敢高估侯戚对他们母子的感情,只是“弃之而后快”还不够?难道还要杀干净吗?
长久以来侯戚抹杀“黑历史”的急切和乖张,侯炎当然都看在眼里,加了一层父子情的“滤镜”在上头似乎也没什么美化,只是让那些情境模糊了起来,但现今看来可笑的是,侯炎麻痹的只有自己,侯戚在把他们母子推向毁灭这条道路上从未有一刻懈怠。
侯炎是个心思很重的孩子,他有自己的一套理论理解生活、解决问题、引导生命,他想他这辈子是不可能信仰什么宗教了,或许自己还会是个什么教的创始人,当然这是少年郎的轻狂,他也并不以此为志。其中,唯有一条真实的是,他要遵从自己的内心,做自己意志的信徒。
在结束探望周克的三十分钟后,侯炎决心做一件鲜艳的事来洗刷这十七年生命的苍白骨骼。
侯炎找到了车子,油表的指针已经走过了四分之三。这倒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为了防止自己跑得太偏远找不到加油站,他在后备箱里备了一桶汽油。这种时候,要是能好好睡一觉该有多好,侯炎看了一眼冰箱,那里面有好多名叫“sanft”的德国进口安定药,是刘眉以前用的,刘眉死后,侯炎基本上就睡不着觉了,但因为要找周克得保持一些经历,于是他不得不吃起了这个药。
侯炎发动了汽车,他要驶去城西的青岭,那是一个被称作“父亲山”的地方,在他二叔侯则的带动下,侯家人在那所山的北峰上投资了一家叫作“白鹅山庄”的度假酒店,北峰本身并不奇险,但居于此处可览尽青岭一脉旖旎风光,现在正值夏日,侯戚迷上了摄影,因此今天便住在“白鹅山庄”准备留住明日的日出景象。
侯炎一路开着车从盘山公路直上而行,看到一个村屋时,他便又停了车。那村屋里住着一个老太婆,屋前有一圈栅栏,里面养了一群鹅,栅栏上挂着“羲之之鹅”四个字。老太婆见侯炎来了,强打着精神殷勤起来,说道,“小哥来了,怎么今天学校没课?”
“想二叔了,过来看看,”侯炎笑着回答说。
“那可不好,老板下山了,不过侯校长还在,”老太婆有些惋惜地说完,指着村屋上头的一道石头台阶说,“这顶上面是池子水,好多鱼在里头,校长在钓鱼躲清静,他刚还说,‘酒店里人太多,山下又太闹,这世上没有净土了’!”
“我上山时看见了,好像哪个村里有庙会,十分热闹,二叔一定是去凑热闹了,我爸爸不喜欢吵闹,我看您身体也好,不去看看?”侯炎问说。
“想是想,可我走不开啊,”那老太婆说。
至于为什么会“走不开”呢?当然是这个小村舍不是什么摆设,那一栅栏白鹅也不是什么附庸风雅之物,请个老太婆住在这里更不是行为艺术。
这青岭人文荟萃,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山中的农民无意中发现了一处碑林,里面的碑刻都是古代的大书法家所留,艺术和历史价值都奇高,因此引得一些当代书法家、画家前来膜拜,这“羲之之鹅”的“摊位”就设在到达碑林的必经之地,到了这儿,车开不上去,只能步行,所以车得停在这儿,看完了碑林要下山就得来提车,到时人已经饿得差不多了,怎么着不得来这个小小的农家乐吃点野味啊?
“奶奶,你放心,有我呢,我帮你看着,”侯炎说。
“可你会杀鹅吗?”老太婆问道。
“不会,可我会杀鱼啊,我爸钓了鱼,也是一样地待客,鱼啊、鹅啊,反正都是酒店的东西,一样的赚钱,”侯炎说。
“小哥说得好,真灵性,那我走了,你放心,累不着你,这些日子一个月才来半个人,有了缆车后,这条路啊,走得人少了,你二叔说要把我和鹅挪到别处去,”老太婆说着觉得哪里不对,不过还是高兴地下山去了。
黄昏时,侯戚从石阶上下来,准备把吊来的鱼交给老太婆熬汤,但却看到屋子里坐着侯炎。
“你怎么在这,逃课了?”侯戚质问道。
“学校里太烦了,我不想呆,”侯炎撒娇般地说完,乖巧地接过了鱼,“就这一天,我保证,爸爸,以后我都好好地听你的话!”
侯戚听了,叹了口气,到屋外喂鹅了。
侯炎用铁锅做了一锅鱼汤,又蒸了柴禾饭,乳白色的鱼汤和雪白的米饭端上桌,真是清白极了,侯戚很喜欢这样的风格。
“我的妈妈从来不吃肉,她很善良,她不信佛,也没有什么文化,但她总认为人和这世界的生物一样,吃了它们让她害怕,”侯戚看了一眼默默地吃着米饭的侯炎,难得地充满温情,“多让人怜惜啊,我今天发现,你有些像她,小炎。”
侯炎受宠若惊地低下了头,安静地展露了一个自嘲式的笑容,他说,“爸爸,这儿的营销模式不是很奇怪吗?既然瞄准地是那些书法家,他们自然知道王羲之是最爱鹅的,爱屋及乌,他们应该不会吃这些鹅吧。”
“这样想倒是没有问题,但事实是,这个店的生意一直很不错,人饿了,什么都会吃的,哪怕是天上飞的龙,”侯戚说,“我再提醒你一点,在古老的故事中,那个老太婆也不知道王羲之爱鹅是爱它的优美形态,以为是爱鹅的味道,所以也杀了鹅来款待王羲之。”
“所以,不知也是一种罪过,”侯炎说。
“你说什么,”侯戚拍了拍脑袋,“我怎么忽然困了,我去睡一会儿,真是,年龄大了,就这样!”
侯戚睡下后,侯炎就一个人在餐桌前坐着,半小时后他用火柴把窗帘点着了,就着那车中的一小桶汽油,火一下就烧旺了,侯炎坐在地上,一会儿就昏迷了。但火烧了一半,突然侯戚从里间跑了出来,他愤恨地看了晕倒的纹丝不动地侯炎一眼,强支着虚弱的身体向门口移动,这本就是间不大的房子,他在火势不可控制前就到了门口,他推开了门却迈不出脚步,他更加凶狠地回过头,眼眶里憋着泪水,“为什么你们都不理解我,”他咬牙切齿地说。
但他最终绝望地扑向了自己的儿子,用尽全力把他拉出了屋子,两人双双倒在了山道上。
侯炎的二叔带人及时赶来扑灭了火,两父子被送到了医院,侯戚烧伤了一些皮肤却没有影响其他的身体机能,侯炎皮肤完好但因为吸入过多的浓烟和一氧化碳陷入了长久的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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