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晚上,又死了好多人。
城里四处,皆是此起彼伏的悲嚎。
我凌乱了。明明这城里浊气已去,瘟疫应该不会再蔓延了才对,为何反而有愈加猛烈的趋势?
而且凡人都喝了有钱公子施赠的汤药。
忽然本神仙神脑灵光一闪。莫不是那汤药有问题?
难怪啊难怪,难怪先前那大婶一家喝了此药四个死了三个!
不行,趁着今晚夜黑风高,本神仙得去探个究竟,不然如何能对症下药治好这么多凡人。
说做就做,于是本神仙偷偷潜入了那有钱人家的府邸。
这有钱人就是不一样,本神仙在府邸里兜兜转转了好一阵,迷路了。
眼下我正蹲在一簇花丛里,瞅着四周灯火通明。
这可该如何是好?天杀的,本神仙怎么这么容易迷路?
我不禁有些气闷,顺手勒住一株花,连根拔起。
恰逢此时,有人声响起。回廊边角,一行人影将将闪过。我想也没多想,便跟了上去。
跟了过去,我发现了一个园子,一个药园子。大老远就已经能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这会儿还有人在煎药。
此刻那些人正在药园子忙碌地采摘药草,然后搬到煎药的地方去。
我来回观察了好一阵,觉得没什么特别奇怪的。只是他们有点太勤快了,明日下午才施药今天晚上就开始熬了,颇有些为一方老百姓担忧得连觉都舍不得睡的滋味。
一时我感慨连连,凡人都如此善心。
然突然这时,一声惊吼划破宁静的夜晚。
有人惊慌地往这边跑来,边大喊道:“有强盗!有强盗!”
我顿时大惊。糟了,我被发现了。
于是,我猛转身,扭头就跑。我觉得像我这么矜持有内涵的神仙,此番私闯民宅被抓住了,就太不光彩了。
我跑了好些距离,心想那些抓强盗的人定是对我穷追不舍。然待我惊悚地回头看时,我有些失望。
眼下我身后一个人影都没有。我虽跑得不慢,但也算不得很快,那些人怎么跟个神仙都能跟丢,太不中用了。
遂我又顺着原路返回,去看看那些人究竟落后到什么境地。
然我将将转过墙角时,一大群人就追上了来,手里举着火把,大吼:“快点,他往这边去了!”
我活动了下脚踝,准备继续跑。这下可不能跑得太快,唯恐他们会追不上来。
本神仙现在是看见凡人就生出一股怜悯之心,我最不忍心见到这些人在追丢我之后露出沮丧懊恼的表情。
可是就在本神仙松活了筋骨正要跑时,忽然一双手从后面捂住了我的口鼻,将我拖至暗处。
(二)
本神仙颇为恼怒,眼下我双手被人反握在腰后,施不得仙法;口鼻被堵,呼吸也不太顺畅。
但我还是能够闻到,身后拖着我的人,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
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竟敢如此对待本神仙!
他将我带至一条漆黑狭小的墙缝间,我正好看到刚刚吼着抓强盗的一群人从缝隙里闪过。
我颇为淡定,一只脚踩在了身后之人的脚上,顺便不紧不慢地碾了几下,心里舒爽了不少。
可他却忽然用力拉了一下我腰后的双手,顿时我一个踉跄,两只脚均踩住了他的脚,后背贴在了他的胸膛上。
这下,我心里更舒爽了。
他头凑过我的肩头来,在我耳边细声道:“你不要叫,我现在就放开你。”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
但我心里却想,等他放了本神仙,本神仙立马大叫一声,然后捏个决隐去身形。他就等着被当成强盗当场抓住吧。
这个主意太美好了。
于是那蠢货放开了我。
我心花怒放地猛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随即一边手里唤出仙法,一边蓄足了力扯着嗓子准备大喊。
可突然他握住了我施法的手,一拉,便将我给抵在了墙头上,又迅速捂住了我的嘴!像是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一般。
这下好了,本神仙手指上的仙法熄了。
我鼻息之间全是满满的药香。
他正对着我,隔得很近。
然我抬眼望去,大惧。
这、这这……这太不像话了。他不就是上回蟠桃宴才结过仇的天上的要死君吗?怎么也来这儿凑热闹了?!
要死君显然也看见了我刚刚欲施仙法,他声音有些磁性,有些暗哑,低低地问我:“莫非你就是东华帝君派下来处置人间瘟疫的小神仙?”
我心里澎湃得很,几经压抑,方才能僵硬地点点头。
要死君是我见过的最没操守的神仙,是他间接害得我去蹲昆仑山的崖洞的,我深刻地嫌弃他。
但有一点我暗暗庆幸,此番我变回女子体态,又换了张极为普通的女子的脸面,他定不知道当初桃花树下与他抬杠的就是本神仙。
不然,我免不了与他互揍一番。
见我点头了,要死君慢慢放开了我。
他依旧是离我很近。我大口大口呼吸吐纳,全冲他喷去。本神仙最近都不喜漱口,正好派上了用场,干熏他。
一心想着要干熏他,本神仙就情难自禁地张大了嘴,向他哈气。
我很不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和他呼吸喷洒在我脸上的气息。
(三)
我与要死君双双捏了仙诀遁出了有钱人的府邸。
现下街上冷清得很,我走在前面,要死君走在我前面。
我对他颇为火大,他不仅没操守,还不要脸皮。我冲他道:“喂要死君,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跟着我?”
要死君身体一顿,回过身来,眯着眼睛看我,重复念道:“要死君?”
我毛骨悚然。
嘴贱时时有,眼下特别贱。
我忙赔上笑脸,道:“死样,你跟着我不放,是想作甚?”佛语有曰,伸手不打笑脸人。我深谙此道。
要死君怔愣了一下,道:“此番是我走在前面,何来我跟着你之说?”
我几步上前,道:“死样,这路是本神仙要走的,你挡在我前面,是想作甚?”
要死君看了看我,微微挑起嘴角,道:“莫不是东华帝君的弟子都如你这般不讲礼?”
我思忖了下,道:“哦不,我是师父座下最有修养的。”
替东华帝君那抽风货脸上抹黑,让我感觉十分奥妙。
要死君闻言,眼神变得很奇怪,有些魅又有些狡猾。他道:“那改天我定要好好去趟东华帝君那里。”
我断定,他是一只狐狸。
要是大师兄的照妖镜能照出他来,也定是一只狐狸。
要死君不再与我多计较,而是转身欲走。
我叫住他:“死样!”
要死君停了下来。
我道:“谁走前面谁是二傻,你不要跟我抢。”
于是,我理直气壮地走在了前面。
我在心里不断地纠正自己,谁信了我的话谁是二傻。
后来一路上,要死君与我作了解释。原来他此番下凡亦是为了这瘟疫而来,天君担心东华帝君少弟子,所以才遣了他帮忙。
他不说我还不知道,要死君居然是天界顶顶有名的司医神君。司医神君可是上神啊。
难怪他身上有一股药香味,我料想他定是带了不少仙药。
一时,我对要死君又爱又恨。他来帮我忙了,我自然是欢喜的,只要他仙药一撒,人间瘟疫一除,我就能完成任务欢欢喜喜返回昆仑山了。
然而恨的是,旧仇不能消。
上次天界蟠桃宴那梁子,我是发狠要与他结上了。记仇,是一种流行,我恰好赶在三界最前端。
我知晓大致的情况后,也问了他,为何一下凡就在人家宅子里。
他也只是颇随意地应了声:“因为那家有钱。”
我听了甚感欣慰。大抵将将那些人喊着要抓的强盗不是我。而是二傻要死君。
(四)
自要死君来这里了以后,我觉得我一下年轻了许多。
看他忙碌的样子,我心不慌了,身不累了,精神还十分抖擞。
他在街道边连夜施法搭建了一个铺子,一个药铺。
然后今日,他便如那有钱人家一般,向城里的凡人施赠汤药。这汤药自然不是普通的汤药,里面的材料可是要死君专程从天界带下来的,连本神仙都能闻出一股奇香来。
想必,那些丹药啊草药啊,一定十分可口。
难得有药铺愿意无偿救治病人,一下就有一些凡人愿意前来,喝要死君专门配置的仙药。
但绝大多数的凡人还是义无反顾地去喝那有钱人家施赠的普通汤药。
我不禁为他们感到不值。这天界的上神司医神君的仙药他们不喝,偏偏去喝那凡人熬的没甚效果的废药,真真是亏大发了。
我看了看药铺里忙着为凡人配药的要死君,他眉头微微蹙着,修长白皙的手指正迅速而不慌乱地拿捏着药材放进锅里熬。
这要死君正经起来,还真有那么点司医神君的样子。
他长得很好看。一身白衣,衣袖宽大,滑至手肘处,露出了紧致修长的手臂。他的头发也很长,发梢处简单松散地绑了一个发结。
若他是一只狐狸的话,我料想他定是一只高贵优雅的白狐狸。而且还是一只目中无人的白狐狸。
我看此刻要死君很忙活,病人也跟着忙活。他们的眼睛放在要死君身上,一刻都没休息过。
眼睛过度操累了不好,应该适当放松一下。
但我却是不好打扰要死君与病人之间互动和谐的微妙气氛,于是我趁要死君不留意,偷偷摸着门溜出去了。
我此番溜出去当然不是要玩耍,而是有正经事要做。
看见要死君如此认真,我得赶紧去拉更多的凡人来药铺子里供他救治,这样才能更快驱散瘟疫。
再顺便,我还要去搜集八卦。
八卦,传说有助于修养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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