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父去世,前去祭奠,于是便回到了从小生长的故乡。那些弯弯曲曲的小路还在,那些破旧的房屋还在,甚至那些田边地角都未曾改变。几十年岁月,竟也没能改变那些苍凉的印记。今天,写下这些文字,并非是对亲人的怨恨或责备,仅仅是对过往日子进行安慰。
一
在小时候的记忆中,父母总是吵闹不休,声音大,言辞激烈,方圆邻居尽知。父亲有文化,跟随祖父学过医,但未成为医生。见过他手抄的药书,飘逸的蝇头小楷一如他儒雅的外表。母亲无甚文化,但口头语言颇为毒辣。从我记忆起,他们就不和,常常是来了客人,在大家围着桌子兴高采烈、喜笑颜开吃得正尽兴时,他们便大吵不止,甚至一桌子好饭菜被推倒在地。
不知道父亲是在什么年龄得上了肺病,整日咳嗽不止,气喘不止,不能下地挣工分,仅靠母亲一人操持一家人生活,因此母亲便经常责骂我们4兄姊妹。父亲嫌恶母亲骂人,母亲厌烦父亲不养家,互相指责,一家子鲜少安宁。
我们家的家庭经济非常窘迫,母亲常因缴不齐农业税、提留款到大队参加“学习班”。父亲的病也许是得不到科学治疗,也许是越来越重无法治疗,42岁便离我们而去了,那是我刚好到乡上参加完小学升初中考试的那个晚上。
二
父亲去世后,两个姐姐很懂事地辍学回家,兄长因品行问题而未能参加高考回到了家里,而我则被区中学录取(一个区辖6个乡,区中学在6个乡仅录取2个班120人)。
读书是我心中最大的渴求!
1985年秋季入学初中一年级,因母亲不给18元书学费导致我与母亲大吵大闹,因为她承诺过无论是砸锅卖铁都会让我去入学的。直至8月31日中午,离报名截止仅剩半天的时候,我母亲终于松口并给了我18元钱。二姐帮我收拾了简单的行李,我们经过大约4小时的步行,终于到了区中学。虽然已是傍晚,虽然报名已结束,所幸当年的班主任网开一面留下了我。在此,感谢我的二姐,感谢我的班主任。
三
全新的学校生活让我如鱼得水,学习成绩自然是好的。那时的生活依然艰苦,每周2元生活费,大米从家带到学校交伙食团,一斤补1角3分的差价即领取饭票。记忆中,由于自己体弱多病,身子单薄,每次只能背20斤左右的大米到学校。秋冬季行走泥泞小路,往往要很长时间才能走到公路上,再一路走到学校,经常是傍晚时分上晚自习的时候才能到学校。所以,当看到那些羊肠小道还在的时候,那些过往的艰难行走依然清晰如昨。
初中三年是短暂的,也是幸福的,因为我离开了那个家,因为我母亲与我兄长也是常期吵闹不休。
1988年初中毕业,当时比较流行考中等师范院校和中等专业学校,而我的美梦是上县城中学读高中考大学当记者。当时是中师、中专与县中不能并报。而我却执拗地报了县中。班主任找我谈话,意味深长,希望能从家庭实际出发,早日跳出农门。凄惨的是,我以663分的毕业成绩相差于预选线1.5分而未能进入复试。回到家,意志全无,了无生气,整日卧床不起。不想,10余天后,当班主任叫我最好的同学穿过枝繁叶茂的玉米地来通知我参加中师复试的时候,乡上的邮递员叫大队干部也给我带来了县中复试的通知书。中师复试和县中复试定在同一天,且在县城进行,我的到通知的第三天即为复试的日子。由于紧张毕业考后的大尺度放松,以及得到消息后距离复试的日子太短,致使曾经所学的所有知识在头脑里被洗白。结果可想而知,以1分之差未被中师录取,当然,县中也与我再见了!
这里不得不补叙我的初中班主任,一个如父亲一样的班主任。
到城里参加中师复试,需要交30元住宿及生活费。当我的同学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地站在我那风雨飘摇的家里激动地告诉我们这一消息时,我的母亲却很气愤地说:“又要缴钱?我的钱是要缴提留款的!”我没能改变母亲的心意,于是我向我的舅舅、姨父借钱。他们说:“大家都去读书当非农业户口,谁还来种庄稼呢?”我没有借到30元钱,我不能去参加复试,但我还是去到了学校,因为我要告诉班主任不能辜负了他的一片好意。泣不成声地说完后心里一片死寂的荒凉,就象<<泰坦尼克号>>上那些没能被救生艇带走的内心翻滚过而又突然归于死寂的人。我如空壳一样行走在大街上,好整以瑕地凑热闹看商场门口一大堆人打架!班主任骑着自行车转圈似的找我,并终于在商场门口的人堆里找到了我。他告诉我,经向学校申请,学校同意借30元钱让我参加复试,如果考上了,30元就不还;如果考不上,就自己还30元。
最终没能考上,我也没有还那30元钱,不知道班主任是怎么处理的,直到现在我也没问。
四
没考上中师,“跳出农门”的愿望随之落空。县中自然是上不了,因为母亲改嫁,自然是没有了经济来源。
家里兄姊妹4人,我最小。两个姐姐出嫁了,兄长向来脾气暴躁,自然不能同他过日子。倔强的我也不想寄人篱下,所以也没随母亲去另外一个家庭。姐姐的家便成了我的避风港。
因为中考失败,继续读书无望,初中毕业的假期在姐姐家我整日昏睡不起,整个人焉焉的,不说一句话,不做一件事。姐姐很包容我,从来不叫我下地干活,尽管她有干不完的活,每每做好了饭就轻言细语地来叫我吃饭。她从不说劝慰的话,也不责骂我,任由我在自己沉闷的世界里奄奄一息。
那时,县三中第一次与县级各大企业联合主办职业技术班,我的志愿表上没有这个学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收到了这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是哪一个好心人帮了我。9月6日开学,学制2年,毕业后即可进企业上班,每学期学费118元。录取通知书是寄到我的户口所在地的,即我兄长居住的地方。当我回去取的时候,暴躁的兄长用柴火焚烧了我的录取通知书。看到火舌瞬间燃尽我的希望,我的心霎时冰到了极点。我没有流一滴眼泪,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决绝地离开了那间生我养我的风雨飘摇的木房子,死生不复再回!
开学的日子到了,我的内心一片死寂,整个人如同没有灵魂的躯壳,依然整日无精打采。直至国庆放假,在县三中读书的同村的一个女孩子到处打听我,我的人生才有了一丝转机。原来,我初中的语文老师调到了县三中,刚好任录取我的县三中麻纺班的语文老师。当他得知我因家庭经济条件差而没能去上学的情况后,经与校方多次汇报,终于争取到让我免费上学的机会。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姐姐喜极而泣。可是,每月的生活费呢?姐姐象祥林嫂一样到处讲述我的境遇,希望得到别人的帮助。当时,姐姐院子里有位大姐还真的很好心帮我想了办法,说是帮我找一户人家出钱供我上学,毕业后就给人家做媳妇。姐姐没有跟我说,也没有同意,我是很多年过去后才知道的。姐姐继续到处求援,天无绝人之路,终于说通了村支书同意贷款120元给我。
国庆假期后,我终于来到了县三中坐到了窗明几净的教室里。那个假期,我仿佛走了几个世纪,仿佛穿越了没有尽头的黑暗,累得我筋疲力尽、意志全无,当终于坐在教室里的时候,我彻底地垮了,彻底地病倒了。
120元钱仅够半学期的生活费,难道读了半年后又辍学?茫然无措的我去了户口所在地的乡政府。当我说明了所有情况希望得到政府的帮助时,派出所的同志义愤填膺地立即刷刷刷地写了一封信函,并盖上鲜红的公章,叫我给我妈送去一份,给我兄长送去一份,大意是要求他们在我读书期间提供口粮和生活费。当我把盖有公章的信函送到我兄长的手上时,他嗤之以鼻,随即撕碎;当我把信函送到我妈手上时,她觉得她丢尽了脸,竟然被她的女儿告了。破口大骂之后,我自然是没能拿到一分钱。从此,母亲视我为“敌人”,直至今天,那些伤痛依然横亘在我们母女之间,无法解说。
半学期很快就要结束了,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向我的班主任老师说明年我不再来上学了,因为我没有生活费了。班主任老师是一个极年轻的没什么社会生活经验的男老师,他极不相信地看着我说,“学校都不要你交学费了,你怎么又没生活费了呢?”我还跟他说,我不但没生活费,连口粮都没有,差不多都是靠亲戚和同学凑的粮票在过日子。他傻眼了,大概是在他年轻的生活经历中还从没遇到过或听说过这样的事吧!
年轻的班主任到底是宅心仁厚,不知道他用的什么办法竟然找到了我们班的主办方—县企业局。县企业局的曹局长和他的夫人听后,立即帮我联系了联办企业,联办企业同意每月支付我30元生活费,条件是毕业后必须回企业上班。
自此,我每月从年轻班主任手里接过30元生活费,平淡无奇地过着我的高中生活。因无望考大学,所以我对所学的纺织技能亦无多大兴趣。倒是在高二的时候,看到别人自考大学课程,一时兴起,也参加了四川师范大学的汉语言文学专业的自学考试。
五
今天,再回到那个承载我生命印记的小村庄时,我百感交集。那里的叔伯大婶见到我,异常亲热,觉得我钢烈、顽强,算是走出了大山。可是,他们不知道,一株在石缝里艰难生长的树苗需要多大的毅力才能抵抗风雨,需要多么顽强的意志才能生根发芽。看到那些羊肠小道,看到那些破旧房屋,我多么希望在我的生命记忆里他们留给我的是美好的回忆!
不过,一切都过去了!
感谢母亲给了我生命,感谢在我生命的危难时刻给予了我帮助的老师和同学,最该感谢的是我的姐姐!
2015年8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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