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五,屋檐上挂满了尺把长的冰琉璃棒子。德宝一大早就用木棍打了下来,恐怕开了化落下来砸到人。鞭炮声在早饭前达到了高峰,按老黄历说初五也叫破五,是接财神的日子,所以大家把来年最美好的祝愿,统统都塞进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了。而这时说书的、唱戏的、玩杂耍的、卖冰糖葫芦棉花糖的、卖气球洋茄子的都陆陆续续的登场了。人们节后闲来无事,都会聚到公社沿街的路面上,全家老少穿上新衣、磕着瓜子,悠闲自得的享受着这难得的好时光。
吃过早饭,宋老汉皱着八字眉看看爬上配房屋脊的太阳,便招呼着桃花娘到公社看热闹去。桃花娘刷完锅从厨屋里出来,解下围裙说道:“换身衣服再去呗?”
桃花爹点着旱烟袋,梗着脖子说:“怎么,不换衣服还不让看啦?”
“不是,这不建军和亲家都在公社里吗?让他们看见多不好!”桃花娘说着进了屋。
桃花爹低头猜思着他娘说的在理,咱虽然是乡下人,但不能叫人家看不起。穿的邋里邋遢、窝窝囊囊地不是给自己的孩子也丢脸吗?于是在棉袄外面套上了件藏蓝色的对襟粗布褂子,又把胸前的那一溜布疙瘩纽子扣好,下身换了件桃花娘去年新做的一丈青的棉裤,脚上也穿上了平时很少穿的“五气眼”的棉鞋,再扎上青蓝色的围腰,顿时显得精神了许多。
桃花娘也换好了衣服,高兴地正要出门,被宋老汉喊住:“腰里多带些钱,见了建军的孩子不得发压岁钱啊?”
建军和赵小青刚生了个女儿,才三个月。
桃花娘拿着用写春联剩下的红纸包起的红包在他面前晃了晃:“都想着哩!另外把做好的虎头帽、虎头鞋也顺便捎过去!”
宋老汉没再说啥,叼起烟袋背着手出了家门,桃花娘臂弯里挎着包袱小步快跑的跟在后面。
虽然天气晴朗,但化了雪的路泥泞难行。人们在路中央的干燥处,蹋踩出一条弯曲的小径,通往村口的主干道。
公社的主街上人来人往,大喇叭里戏曲、歌曲、吆喝声交相辉映,再加上“咚咚锵、咚咚锵、咚锵咚锵咚咚锵”的锣鼓声和刺耳的打镲声,好不热闹。人们脸上都荡漾着春天般的笑容,整个马路上充满了节日的欢快气氛。
桃花娘并没有多大的心情看热闹,拽着宋老汉直奔建军的家,他们要看看自己的亲孙女。建军的家住在公社大院的后面,跟粮所的宿舍分在一起,是平房大杂院。可建军家里静悄悄的,只看到被铁锁锁住的大门。邻居告诉他们,建军两口子抱着孩子一大早就出门了,估计是回小青娘家去了。
赵秘书家住在县城,看来孙女是看不上了。宋老汉像撒了气的皮球,坐在建军家大门前放花盆的水泥板上,抽了一袋烟,耷拉着脸才悻悻的离开。
来时热切急盼的心理慢慢地凉了下来,那种愉悦兴奋的情绪随之也荡然无存了。
此刻哪里还有再看热闹的心情,宋老汉毫不犹豫地走进熟食部,买了三两猪头肉,又买了五毛钱的炸黄鱼,要老板用荷叶包了放在怀里揣着,一声不吭的回了家。桃花娘不像来时跟的紧了,一扭一扭的走在后面,不一会便被桃花爹落下老远了。
当桃花娘回到家里时,看见桃花爹已换回了旧衣服,坐在八仙桌前正端着酒杯。人家已经喝上了!桃花娘瞅了他一眼,把包袱放下说:“你也别生气了,这不是赶巧了吗?也不能怨孩子们,再说了,咱又没捎话要过去!”
宋老汉没说话,一仰脖子喝下一杯酒,而后夹了块猪头肉放进嘴里咀嚼着,花白的胡须随着他的嘴唇和下巴的蠕动而不断的抖动着。
桃花娘看着宋老汉长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摇摇头,拿了针线筐子晒着太阳纳起了鞋底。
日上三竿,屋顶上晒化的雪,顺着屋檐上的冰琉璃滴下来,在墙根处砸出一个个的小水坑。宋老汉酒过三巡时,在厨屋里拿了木叉把冰琉璃一古脑的打掉,然后打开风门子,让些许的阳光进来,又坐到原处喝了起来。
春风送暖,正月的欢腾劲还没过去,二月的“南张庙会”又开始了。这开春以来的第一个庙会,场面宏大,方圆几里地都是庙会的场所。那套圈、刻字、捏泥人、表演花鸟字的自不必说,光说书的、唱戏的、玩杂耍的跟前就堵了几条街。再加上玩花船的、踩高跷游花车的更是把街面占的水泄不通。街北头的家具市场也吸引了很多人,窗户、门口,门扇子,桌椅板凳,梁团椽檐,应有尽有。街西头开阔地的场院里,便是牛马猪羊的市场了,这也是年后老百姓聚集人数最多的地方。人们都想讨论着好的家畜和牲口,为来年的生计做好充实的准备。
四秃子准备好了两个柳条大筐,坐着德宝的拖拉机老早的就来到了这里。他来这里做什么?这事还得从年前二十九德宝他们帮他买完灯笼说起。
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四秃子当时看着桌子上的二百多块钱,心中顿时掀起五味杂陈。想想自己做的那些对不起家信和刘燕的事,想想德宝他们对自己的好,再看看眼前的朴实贤惠的媳妇和四个彪愣愣的孩子,自己还一天到晚的穷吃懒喝,破罐子破摔。再这样下去对的起谁?我是男人,我要凭自己的力量支撑起这个家,要让媳妇和孩子们过上好的生活。他那种坚毅的目光让杏儿当时有点不知所措。当她看到自己的丈夫从墙上的木橛子上,拿下挂着的酒葫芦狠狠地摔烂到地上时,这个老实巴交的女人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泪流满面的上前搂住四秃子的胳膊,轻轻地依偎在他的肩头。
四秃子戒酒了。这在桃园村不能不说是一个爆炸性的新闻。话传到王顺义耳朵里,他“呸”的吐了一口唾沫,撇着嘴,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说道:“奶奶地,狗还能改了嚓屎,就他那个熊样,谁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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