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子花开时节，老家河里的鱼特别活跃。每到夜晚，成群结队的鱼从深水处涌向浅水滩，把头伸进水草里藏起来，把尾巴露在水草外，悠闲摇晃的尾巴招来满河流淌的渔火，引来德老师的琴声。
德老师是我的小学老师，四十余岁，总是面带微笑。他喜欢吹笛子，拉得一手好二胡，课上得非常好。读小学二年级时，德老师开始教我拉二胡，然而也许是天生愚笨的缘故，也许是不够用心的缘故，我的技艺进展十分缓慢，拉出来的声音比驴叫声好听不了多少，又因为父亲以不务正业加以反对，到后来我就不学了。
读四年级时的一个晚上，我来到河边捉鱼，但见月光铺满河面，无数个月亮沉寂在水底。过了一会儿，下游出现了几缕渔火，渔人的走动带起涟涟清波，月亮在清波里晃动。正当我准备点燃火把下河捉鱼时，从上游传来了琴声，如呜咽般在月夜里弥散，消弭了我捉鱼的心绪。
我听出是德老师在拉二胡，我想走过去听琴声，然而到底没有过去。当琴声如水般洗濯过我的心扉时，我迷失的心窍陡然间变得清晰起来，脑海里跟着出现了德老师的影子。他领着我们去掀人家屋前的菩萨，去捉人家厩里的猪羊，没想到他的赤诚换来的却是世人的嘲笑，几次过后，他再也没有领着我们去做这样的事情了。
月光透过柳叶间的缝隙撒下来，树下布满了光圈，细密的柳丝垂到水面，仿佛女人的梳子轻梳水面，身边的草柔柔的，茸茸的，人坐上去，仿佛坐在一张绿色的地毯上，总感觉到自己的屁股都是绿的。到底，抵不住琴声的诱惑，我站了起来，朝声源处走去，不巧的是当我就要走到德老师身边时，琴声戛然而止，跟着传来了德老师的哭声。
从来都面带微笑的德老师为什么会哭？我百思不得其解。过了几天，我把德老师哭的事情告诉了父亲，问父亲他为什么会哭？父亲说：“为自己是民办老师。”我不解，就把德老师哭的事情当成了一个谜，深深地镶进脑海里。
后来我从千里之外回到老家，再次跟父亲说起这件事，父亲说：“为自己不是公办老师！”此时我还是不能理解！我在家呆了两天，随即打着赤脚去德老师家，为什么要打赤脚去呢？一则入乡随俗，尽管改革开放有些年头了，然而老家仿佛一个长期患病的人，还没有从病痛中恢复过来，农人穿鞋子走路还是想象中的事情，二则借此表达我对德老师的尊敬，三则想让坚硬的小石子击刺我已然萌生的龌龊。
走了个把小时，我来到了德老师家，德老师非常高兴，赶忙叫家人做饭，他则跟我说话，提起那年河边拉琴之事，他犹豫一阵，说：“民办老师是没过门的媳妇，名不正，言不顺。”我说：“只要教得好就是好老师，分什么公办和民办？”然而德老师不这样想，他始终把自己拒绝于老师之外，总是拿这件事来折磨自己。
我试图解开德老师的心结，但是我无法解开，我想岁月也许会冷漠老家河边的琴声，但是冷漠不了我心中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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