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黑,雪又下大了,碾盘上的雪足有一扎厚了。半夜时分,玉成在四秃子家的屋山头上叫唤,说是牲口屋里的牛快犟了,随着一阵阵的狗叫声,四秃子骂骂咧咧地开了大门,抄着手、索着脖子跟着玉成向牲口屋走去。
两人一直忙到天明。在昏黄的灯光下,四秃子半躺半卧在干草堆上,脸上带着疲惫的笑容,是睡非睡的看着撅着尻子在吮奶的小牛犊,心里很惬意,有一种成功的喜悦感。他喝了几口玉成的散装老白干,啃了小块干豆饼,困意渐浓,竟昏昏睡去。
这牲口屋的门上挂着用旧麻袋片子加塑料布缝制的帘子,一点风也进不来。再加上牲口都在屋里,还有堆起到梁头的干草,所以并不冷,但到处充斥着烘热刺鼻的牛马粪便的味道。
直到挺着大肚子的杏儿来喊他吃饭,在他腚上踢了几下,他才收起那啃着烧鸡、喝着小瓷壶里温热的酒的美梦。迷迷瞪瞪地伸伸懒腰,然后打着哈欠皮软软的坐了起来。
王顺义一大早便来到牲口屋,见母牛正悠然地舔着牛犊,十分高兴:“我说这左眼皮跳的这么欢实,原来好事落在这里。”并叫记工分的姜春英给他俩每人加了十个工分,算是表彰鼓励。
“队长,来点实在的行不?这都饿了一夜了。”四秃子见王顺义高兴,扬着笑脸进步打锤。
王顺义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用指头在上面压出一道沟,在沟里添上撮烟丝,一手捏着头搓转着卷紧,然后用舌头上的唾沫舔下另一头的纸角粘住。他用指头夹着卷成“喇叭状”的纸烟,四秃子眼快,忙跪着掏出“洋火”给他点上。并“嘿嘿嘿”地讨好的笑着,杂乱的胡须下露出黄黄的牙齿。
“就你小子事多。不过今天的表现还行!”王顺义说着看了看四秃子那惊喜的表情,再看看玉成那乐成一条线的眼神,吸了口烟:“你们到供销社里拿瓶老白干,再拿五毛钱的‘长果仁’和两个咸鸭蛋。给老刘说声,就说是我叫拿的,记上账。”说完踩灭烟头,抄着手走了。
四秃子站起来,探着腰把头抻到玉成面前,夸耀地说:“怎么样伙计,咱今天又薰了一顿吧?”
玉成坐在铡刀旁的墩子上,伸出黑不溜秋的大拇指,咧着嘴连声说“行,行!”
一旁的杏花虽然不会说话,但能听得见。只见她狠狠地瞪了一眼四秃子,心里骂道:“喝死你个王八孙子”。然后带上棉手套,围上头巾,鼓着腮帮子滑滑嚓嚓地走了。
四秃子到是机灵,忙跟了出去,搀着杏花慢慢地回到家里,把她安顿好,又盛好饭放在跟前,看虎子怕冷还没起床,在被窝里看小人书里,这才抽身回去。
每年年前从祭灶开始,生产队仓库里就灯火通明了。因为这几天要加班把一年的工分底子拉出来,造造预算,有结余的还能分到一些钱。所以有很多人都怀着期盼的心情,可怜巴巴地打听着工分底子的进展。
姜春英手里的算盘珠子上下翻腾,发出“啪啪啪”有节奏的响声。王顺义带着圆框的老花镜,皱着眉头不知在抄写着什么,高建国放假了,也被喊来帮忙。德宝没有来,他到县城买收音机去了,他要听新闻,他要搞清楚什么是“改革开放”,什么是“经济搞活”。
仓库很宽敞,中间大铁桶里“噼里啪啦”地燃着冒着烟、吐着火舌的干柴短棍。人们围着铁桶,享受着“满坡里烤火一面热”的乐趣。
底子二十七下午才拉出来,并公布到屋里墙上的黑板上。建国的粉笔字写的工工整整,借支欠赊一目了然。分的最多的是二柱子家,三十一块四毛八。四秃子家最少,分了三块六毛二。
四秃子喝的醉熏熏地往铁桶里扔了一块木头,立刻溅起一片火星子。然后直愣愣地看着姜春英:“三婶子,你算的准呗?”
“小来,你看看,你今年比头两年分的还多哩?”姜春英拿着账本给他看。
“我就不明白,怎么恁家里每年都第一,恁家里人口也不少,别人家拉饥荒,恁家里不吃不喝?恁怎么不拉饥荒?”四秃子说着看了看大伙,一副打死也不相信的样子。
四秃子的这番话,煽起了大家的情绪,是啊,她家六口人,要按吃平均也不能年年都第一?家信人家也六口人,才排到中间。这里头一定有猫腻,一时间,大伙齐刷刷的、用带有怀疑的眼神看着姜春英。
二柱子的娘姜春英气不打一处来:“你还说哩,你不看看,恁兄弟五个,人家谁不比你分的多、过的好,谁也没像你一天到晚的吃喝浪荡。这账上都记的清清楚楚,你一年赊了多少,你不知道?”说着把一打欠条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小子又喝多了吧?”读了几天私塾的王顺义,抹掉了假装诗文的老花镜,威严的坐在五座子上:“没事别胡落落。”
四秃子没再吱声,拿起燃着的劈柴点着手里的卷烟,蹲在铁桶旁烤火。
“今天就到这儿,明天早上开始分钱,叫当家的来领。后天杀猪,帮忙的还是那几个人,都散了吧!”王顺义还是习惯的挥挥手,又卷起了纸烟。
待人走的差不多了,姜春英把账本子推给王顺义:“队长,你说这活还能干不?憋囔死人了!”说着落下泪来。
王顺义看姜春英这样,吸了口烟劝道:“怎么不干呢?怕啥?身正不怕影子歪吗?”
“你没看见大伙都怎么看我,好像这里面真有什么事是的?”
“三婶子,你是什么样的人,大伙都清楚,街坊四邻的在一起住了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建国也安慰道。
此事很快就在大伙又分钱又分肉的欢快气氛中过去了。鞭炮声又给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烙上了一轮岁月的印痕。
但姜春英的心里怎么也过不去这道坎。她家六口人不假,公爹高世魁,已到古稀之年,男人高广全也是个车把势,在家排行老三。膝下两男一女,大柱子、二柱子和秀莲。一家人有五口人干活,工分多,吃平均当然就分的多,这很正常啊?
可是春上锄麦子草的时候,在田间地头仨仨俩俩的婆娘们,看着姜春英拿着记工分本子来来回回的身影,又嚼起了老婆舌头。她们开足了那迟钝的脑袋瓜子,胡乱的猜测着:是不是她和王顺义相好?是不是自己做伪账?一时间风言风语不胫而走,就像当年的“瞎吧病”一样,一夜之间传遍了大街小巷、三村六屯、十里八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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