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叔四十四岁得子,在菏泽老家摆满月酒,打电话让我回来,适逢春节临近,驱车赶回庆贺。八叔跟我的父亲是叔兄弟、同一个爷爷,他是我二叔祖最小的儿子,年龄比我还小几岁。
庆贺是必须的,——八婶给我生了一个堂兄弟,比我小四十多岁的堂兄弟,和我同一个曾祖父的堂兄弟。
席间,七叔动议要盖一处“王氏宗祠”,说现在家大业大,到了不盖不行的地步,咱们王家二十一世有叔兄弟八个,二十二世有堂兄弟十一,二十三世有众堂兄弟十一不止,非得有个祠堂才行,说早在三五年前就选中了地址,就是隶属于我的一块闲置的宅基地,因我二十多年不在家,荒宅上的房屋早已推倒多年,砖瓦亦不见一片,不过是比别处高一点的高台而已。
我虽有退休后回老家养老小住的念头,但也并不想在此处盖屋,所以对七叔的倡议并无异议,况我在家族中为长,自应有所表率,这一点也是七叔早早料定了的。
七叔说,现在耕地紧张,咱们这里又是蔬菜种植区,家家种着塑料大棚,土地金贵得很,看得跟宝贝儿似的,谁愿意叫你占地添坟?谁愿意叫你把新坟添加到大棚里去?
这个倡议得到族中多数人的支持,七叔甚至筹划说你们二十二世的十一个堂兄弟,正值壮年,都有家有业的,每人先捐一万元,祠堂要盖就要往好处盖,要金砖琉璃瓦,建小桥流水和凉亭。大家认为这点钱远远不够,七叔说那好办,我们上一辈的也捐。此事连议三天,基本定局,甚至说到找关系疏通镇土地办的人。
我嘴上应着,其实并未真的操心,春节之前的日子可谓赋闲,走亲访友要到节后,所以除了读读书,练练书法,几乎别无二事。昨夜忽有一梦,梦里王氏宗祠高耸,仿假古董而建,还真有亭榭楼台、小桥流水,祠堂尖尖的檐角向上翘起,如凤凰展翅,探向天空,而我已皤然白发,像一个年迈的流亡国王,在祠堂东侧置了几间瓦舍,作读书避难处,有一窄门通向祠堂,闲来拄杖从窄门至祠堂,每天面向牌位三鞠躬。
可后面一架又一架的骨灰盒,阴气过重,一个个熟悉的照片粘贴在盒上,冲我发笑,忧惧钻入骨髓,从脚心钻到头顶,又从头顶钻到脚心。一时汗重觉醒,疑心自己何时起在宗祠一侧侍寝?忽又忆起村前正建高速路,宗祠是否需要挪挪地方?居住省城二十年,某不是要在济南立祖么?
纵然分一半骨殖安放老家,也仅仅是一半而已,某之晚年,本是要在海边长居,何以跑回老家去哩?当下又是什么年代?有多少坟茔陷落得跟地面一样平?百年之后,这世界还不是照样庄严地活下去?越想越多,思想就像旅店的过客,直待鸟雀啼唱,天露曙光,心还像鸟雀似的扑腾着,没能想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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