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晚冬不像北方那样冰天雪地,万物萧杀,而是还有不少绿叶茂盛的大榕树,芒果树,灌木丛和青黄相间的杂草,偶有小鸟忽上忽下地在树木草丛中寻找虫子。
南方的晚冬,气候骤变无常,时好时坏。天空有时出现乌云密布的大气层,像倒扣的黑锅笼罩着大地,刺骨的寒风携带着雨线撒落千山万水,流淌于城乡小巷,仿佛在告诉人们:谁说南方没有寒冬?有时又出现金灿灿的太阳普照大地,让人在遭受寒冬煎熬的同时,也感到了一丝春天的气息。这就是自然界中残冬与初春相交的前奏一一残冬孕育着下一个春天娃娃。
然而,人生的残冬就没有大自然这般轮回复活的幸运了。人生的残冬有如风前残烛,一旦熄灭,终归永恒的寂静。不接受?不情愿?害怕、焦虑、哀告、祈求?都无济于事,这一天总会不期而至。那么在至与将至之间是一段怎样悲怆的日子?如何面对?
有句古话说,“老而不死是为贼”,原意是指责老而无德行的人。这句话是不是也可以引伸到人活到了极限时的真实写照昵?
人活到了极限,大脑完全痴呆,生活不能自理,或者变成了植物状态,靠医疗器械来维持生命。这样不能自主的生命,任人摆布,被动活着,除了自己活得痛苦,还像贼一样尽失尊严。这个贼偷走了别人的精力和时间,偷走了地球越来越缺失的、不能再生的资源。这是一种浪费吗?如是,“被活着”的人岂不是罪人吗?但是,这并不是他的本意,他已身不由己,处于求生不得,求死更难的境地。
中国传统美德“孝文化”的核心内涵是尊敬长辈,孝顺父母。怎样才叫尽孝呢?除了关照父母度过一个幸福的晚年,还必须守护他们濒临死亡的,毫无生命质量的植物状态?这种植物状态的人在当今先进的医疗仪器陪同下,生命拖延多长时间是不定式的,对植物人而言,生不如死。对照顾他的人而言,不仅身体累,心更累,正如一位因照顾缠绵病榻长辈,弄得精疲力尽、憔悴不堪的后人说的:“你不死,我都先死了。”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身陷残冬绝境的人该如何“谢幕”?而晚辈又如何重新认识“孝”道?我的理解能力有限,不可能,也不敢妄断结论,只能记叙一些自己看到的、听到的人和事,一吐内心的郁闷和困惑。
这是一个局部演绎人间悲欢离合故事的地方,也是一个人最多、最热闹、消费水平最高的地方。进出的人流中,有因为病痛去看医生的无奈者,有笑着出院的康复者,有进去没能再活着出来的永恒者,还有呐喊着问世的初来乍到者……这就是医院。
我要去看一位多年不见的邻居阿姨。她退休前是一位受人尊敬的高级工程师,现在已年近90岁,五年前因患老年痴呆症和类风湿关节炎,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住进了医院。因为子女都忙于生计或在国外,她靠着社保部门对离休干部的特优医疗费和自己的高额退休金一直在医院治疗。
这是她吗?一位脸色腊黄,颧骨突出,目光呆滞的耄耋老人进入我的视线,若不是按着名字和病房对号入座,我还真不敢贸然呼唤。
“阿姨,我看你来了,你还记得我吗?我就是那个小时候经常到你家找书看的小不点呀!” 我摇晃着她的手,不停地呼唤着。她呆呆地看着我傻笑,没什么反应。那个陪护的女工对我说“她已经完全痴呆了,连家人都不认识了。现在一直靠胃管进食。我每天抱她到轮椅上坐着推出走廊转一圈,其余时间都在病床上躺着输液。”
我听着,听着,哭了。这位阿姨在我小时候给我看过很多书,她常常鼓励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可是现在,她连一句话也不能跟我说了。无情的岁月撕碎了我儿时的美好记忆,真想拒绝这一切,却又不得不承认现实的残酷。我心情压抑地离开了病房。
当我经过一个CT检查室时,看到一位昏迷不醒的老人躺在推车床上待诊。他的陪护人正对别人说:“他今年78岁,得脑溢血,已昏迷三个月了。”
“三个月了?这么久还没醒?” 我不禁插嘴问。
“有什么奇怪?我们那个病区还有一个沉睡了十年的老人呢!十年花了一百多万医疗费,社保医疗出100万,子女出二十多万。”
我听得目瞪口呆,简直不可思议:人的生命力竟如此顽强!但是,这么活着的生命质量,即使活上一千年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说存在就是合理,合理就有价值。那么,这个价值是验证现代医学科技的发达呢?还是给后人留下一个不那么光的形象呢?我好困惑。
不过,听说病人若到了这种植物状态,医院也有征求病人家属意见的,问其是否放弃人工维持生命的治疗。我的一位朋友就给我讲过一件发生在医院里的事。那天,她在医院留医部听到一对母女争吵。原来,一位88岁的老人已经完全进入了植物状态,医院征求家属意见是否继续救治。
女儿说:“这样没有生活质量地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放弃吧。”
母亲说:“只要医院认定他还有生命体征,就继续救治,不容质疑。”
“如果我父亲神智还清醒,一定恨死你,骂死你!你让他这么没有尊严地苟延残喘,太可恶了!难道你不知道我父亲一生把颜面看得很重吗?”
母亲无言以对。
最后,医院还是按母亲的意愿给病人插上各种各样的医疗器械进行救治,人世间又多了一个被动活着的人。
到底是女儿的不孝和绝情,还是母亲对父亲的痴心情未了?孰是孰非?一百个人有一百个说法,一百个角度去看,又有一百个结论,最佳答案就是让未来的时光创立新的道德标准去定夺吧!
朋友还告诉我,那个留医部的病人大多数是离休干部,医保部门除了全额报销他们的医药费外,还每人每月补贴两千元的护理费。而这些老人月离休工资都在八千到一万元左右,每月支付四到五千元的护工费还绰绰有余。我听后沉默无语,说不上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和心情。
有一天,我和朋友走进了一家护老院。“护”,顾名思义,就是完全需要人护理的养老院。
这里寂静无声,一张张床上躺着一个个衰老体弱的老人,一动不动,让人怀疑他们是否还活着。偶有坐在床边的,浑浑噩噩的目光,皱巴巴的脸,让人读到了她过往的沧桑。突然,一位老太太“啊,啊,啊……” 地凄厉叫喊起来,我的心咯噔一下,随即产生一种莫明的恐慌,感觉这儿就像准墓地。不是吗?在这里躺着的人,离墓地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午饭时间到了,几位护理员给老人们喂粥,有躺着吃的,有坐着吃的,还有吊着胃管输液的。
“快吃,待会派出所来检查了!” 我听到一位护工对老太太大声地说。
我奇柽地问:“派出所还管你们的护理工作吗?”
她咧嘴笑笑,压低声音对我说:“骗她的,要不她老不张嘴。”
哦,原来老太太并没有完全痴呆,只是太衰老了,不能自理了。她已经92岁,由于女儿在国外,儿子又中风了,只能孤身住进护老院了。又是一个孩子在国外的老人,看来我对送孩子出国的价值所在得有一个重新的认识了。
“都说老人像小孩,但是,护理起来,老人比小孩难伺候多了。” 一位护工告诉我:“这些老人由于长期卧床,便秘非常严重,都是依赖药物和人工排便的。”
从护老院出来,我感觉自己的心理年龄都大了几岁,真正从心底敬佩那些终日在濒临死亡人群里服务的人们,虽说是为了生计,但也需要多么大的爱心、耐心和定力啊!
不知道在哪儿看过一句话,“要争取在人生的最后阶段‘走得快一点’,即减少自己的痛苦,也尽量避免给他人造成负担。” 我想问,怎样争取?当人的神智还清醒时,不想死,也不能死。当人的神智不清醒后,生死已由不了自己,只能任人摆布一一人生的晚冬之怆正在于此。
人生如梦,梦如人生。步入人生冬季的人们,只能听天由命,随遇而安。面对死亡,权当几千年前自己未曾谋面一样,无所谓恐惧,无所谓遗憾,一切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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