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老同学携有一瓣荷花的新婚请帖当天,我便如约回到了久违的故乡。当我看到烟波袅绕的渠江,宽阔得难以用视觉所能触及到的彼岸时,那一波万顷的波浪随着清风卷来的泥土芬芳扑鼻而来。那阵风里有我儿时童趣的味道、也有大船汽笛熟悉的长啸、有川菜小馆麻辣的浓香、也有笛箫婉转的悠扬,声味交错,令人沉醉。然而,当我看着那些陌生却又十分熟悉的街道布入视野时,心里却涌出了一阵难言的酸楚与苦涩,那种凄凉而又悲伤的感受,至今还令我寝食难安。
与老同学久别相逢之际,彼此都陷入了凝神窃喜的境地,我们热情相拥,心中的感慨油然而生。顿时感觉一股浓郁的荷清香,在思绪间萦绕,这种感觉像是我在颐和园的藻鉴堂观景时,残留下来的余香一样沁人心脾。闲聊之余方才得知,他在广州经过6年的奋斗,于4年前回到村里并承包下了60多亩荷塘,发展至今已经达到了1.2公顷。说是刚去塘前巡察完后,便来车站接应的,原想带我去茶馆里稍做歇息再行回家,而我却按捺不住对荷塘盛夏的诱惑,便匆忙催他去荷塘观光。
摩托车沿着多年未变的乡村公路,径直往家的方向驰骋。我看到了曾经走过的茶马古道,上面早已没有了商队经过的马蹄声响和人们的欢歌笑语,也看不到有人从上面走过,却仿佛能听到历史过往中的每段音响,与那些见证岁月流逝的笛声悠扬。遥想这条被人们断断续续修了70多年的乡村公路,如今还是戏剧性地呈现着上个世纪不变的形容与“俊俏”——典型的凹凸有致,使其成了纵观地球千万年变迁的最佳“典籍”。它沿着书院河而建,河就是这条公路最形象的代表,弯度,宽度、长度似乎都被一一复制,只是自然的杰作赋予了它船运的功能,而另一个人为的公路则是行车的用途。这里刚被一场洪水掠夺过,远处的山和树林,以及被洪水浸泡的小洋楼的外墙上,总也擦不掉它们曾经划下的记号。
突然,摩托车在一幢二层小红楼前停了,我沿着老同学右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潭碧绿的海洋映入视界,这就是宽阔而镶嵌于山岭之间的荷塘。老同学随口念出一首石涛的《荷花》:“我很喜欢这首诗,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似乎已经晚了。”
我跳下车,笑了笑说:“好诗不怕时间晚,只是你更喜欢含苞未放的的景致而已”。他微微一笑,似乎扭曲了我说话的另一层意思。于是他又说:“这一点怕是你看错了,人总是会变的,如今我已不是当年只知道给女孩献殷勤的良才了,我现在已经是一个非常成熟的,且有家室的有志青年。很多年前我就在想,我要过一种比梦还要美的生活,想到最后我选择了回家创业,这也许就是我这一辈子跟莲花有着不可泯灭的缘分吧。厌倦了城市喧嚣的生活,我反倒觉得现在这个世界更适合我。当我前年收获丰硕时,我陡然觉得读书万卷,不如到广东打工一年,而打工又不如创业来得痛快!我想这一点你现在比我更有感觉吧?”。
“你的个性还是那么直爽,有魅力,也一针见血!好,好啊!给了我迎头一棒。”我很为老同学的业绩感到万分荣幸,因为他成就了我们多年前共同许下的诺言。
纵观荷塘三百亩有余,绿郁葱葱,参差有致;两岸垂柳依堤而种,似有多年的培育枝叶方才盛如绿屏摩高万丈。老同学领着我一边游览观光,一边风声谈笑,并沿着塘岸的小路向北而上。位于荷塘南岸的三分之一处,横跨的是一条没有扶栏的木制走廊,弯弯曲曲地往荷塘中心延伸。由于荷叶稠密如织,挡住了视线所能触及的走廊尽头,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到一艘小木舟。看得这般情景交融的美色,仿佛使我回到了诗画锦乡之间,于是,我便从东绕道而去。
老同学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他便借着未婚妻打来电话要求其回家的借口,说:“你嫂子来的电话了,我得先回去一趟,你先看着啊,一会儿来陪你。”
“放心吧!我走不丢的!”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然后便转身离开。
在这独人一景的世界里漫步,仿佛觉得没有任何时候,也没有任何场景,能令我对这景色如此爱慕。而我越是向那艘船靠得越近,就觉得越是紧张,心跳一次次在心房里搏动,血液又一次次在体内沸腾,恍如初恋一般。刹那间,我的视界勾画出了一幅天赐美景:轻波摇舟,绿荷成阴,人涉其间,心旷神怡。
木舟缓缓摇动起来,完全没想到世上居然还有比我更爱这般秀色画卷的人?我满心欢喜地向船靠近,一位身着白丝长裙的少女布入眼帘,她背对着我,长长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肩。伏在船弦上仔细端详着眼前怒花正放的荷花,灿烂的笑容都能从背部渗透出来。在她的右手边搁置着一套画板支架与画板,很明显那是来采景的行装,我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后的五米远处,停下来静观其变。从她所素描的画中来看,其构图的比例、结构、透视、光影、层次、虚实、体积、空间以及质感都非常鲜明,应该功底不浅
我正打算迎上去跟她打招呼,她却突然站起来了,回身举步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唇动声声入耳,行如温润似娇。这使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的诗句,也许,在这里借以修饰无疑是对佳人最美好的礼遇。虽然她并没有完全回头,却能从右颊边看出那白皙红润的肌肤,清晰而长长挺拔的睫毛在眨眼之间尽显妩媚。顷刻间,她犹如仙子泛舟碧荷水塘一般,发丝缕缕飘逸,声行温文尔雅,无时无刻不在彰显她婀娜多姿的一面。
小舟在她摇动双桨的时候,缓缓离开走廊,顿时,我心里涌出了一阵由热血沸腾所带来的冲动。“嗨!很抱歉!打扰你了,我看到了你画的画,很生动。想欣赏一下,可以吗?”我问。她回答说:“NO!”。我又问:“为什么?”她毫无顾忌地说:“我不喜欢你油腔滑调的说话。其实,我知道你是想要坐船过荷塘,并不是对我的画感兴趣。”我摇摇头,并快步走过去说:“你不觉得冤枉一个人是很残忍的吗?如果你这么虐待自己的粉丝,是不是有些不公平啊?”看着她羞涩的笑容,我即刻转入话题,并随口念出了一首游塘时所构思出来的七言诗:“如果从你所构造的画来说的话,我觉得只有‘清塘绿荷连舟平,随波拂棹向莲心。风摇碧玉婉丝裙,纤纤妩姿水中映。轻舟孤客望风韵,欲把白荷牵院庭。后知菡萏唯观悦,不知深醉却忘形。’才能更有深意地把你的心思表现出来。”我走到船前,指着她画的一隅荷叶,说:“这些线条很柔和,粗细适中,刚柔相济。并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它的光影、层次、空间、质感都很有特点,可能是由于受到某些作品的影响。你比较喜欢利用疏密程度不同的斜线,表现光影和它的微妙变化;你再看看这的褶皱,荷叶边缘的轮廓,线条特别地优柔、婉转,就像丝绸一样柔滑。这些看起来都显得特别真切,也很饱满,我猜得没错的话,这应该是达芬奇的绘画风格”。
她嫣然一笑着说:“没看出来啊,你还深藏不露,连达芬奇的风格也能看出来。上来吧!难得你这么有心,不过你来划船。”我受宠若惊一面连声道谢,一面接过她手中的双桨向荷塘深处划去。我们一路谈笑风生,深信意笃。踏在船头之上,划破这万顷华碧的荷叶的感觉,如乘风破浪一般,我微闭双眼,展开双臂静静地感受着晚风迎面轻拂的舒爽。
突然,在进入荷塘深处的时候,惊起了一群大雁。它们一蹴而就便冲上了云霄,少许大雁在冲出碧潭的时候做了一个完美的俯冲,很是激愤地仰首高翔。它们惊呼着,排成千军万马之势与我们大相对峙,久久不肯离去。似乎是我们的无礼拜访,惊扰了它们由史以来不可容忍的安宁,或许,它们只习惯于清水之间的优雅与难以割舍的依赖,而这种习惯也成了它们对这个世界别无所求的奢望——从它们久久徘徊的身影来看,我能体会到那番无奈与悲愤填膺的情怀。千百年来它们都群居于此,无论世界作何变化,总也离不开山水和绿色成荫的世界;不管这里是不是曾经生活过,或早已被人扭曲现实的丛林、芦苇荡、山崖、潭水;也不管这里是荷塘还是竹林、桃林、松林、甘蔗林;更不管在这里还能生存多久,它们总会在这个季节,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并不安稳的环境下回来生息繁衍。因为它们深知这里会是一个安定的家,不再饱受因为流浪所带来的艰苦与折磨——只有回到了家,一切都好了,也安全了。
女孩告诉我说,大雁起飞荷塘的场景不是每一年都能看到的,去年的时候,这里只有少许的几只白鹤和一些大雁在池中戏水,可惜它们只是在黄昏时刻出现,为了观察白鹤和大雁的生活起居,她足足花了一个假期的时间,画了数十张大雁和白鹤及荷叶相关的素描画。那是她非常得意的作品,目的只想摘取中央美术学院的入学资格,就算不成也不能败落于四川美术学院之下。
她的一番话不由得使我想到了自己的世界观,人的生存环境总是以矛盾的形式存在的,各种不同的人就会映射出,人与人之间的那种不同习惯与独特的风格,而这些特有的心态形势也便是组成人类思想复杂化的开端。正如,有些人迫不及待地想要走出这穷乡僻壤的山村,也有人想要挖空心思地走回来,也许是衣锦还乡,或许是清袖迂回,多多少少都有些思念在里面孳生,于是,人便有了想家的念头。倘若违背了思念就相当于背叛了自己真实的情感,因为只要在异地他乡追求理想,时间长了就会有牵挂。那种思念的萌生是淡淡的梦、亲亲的情,忘也忘不掉的一种沉静的沮丧和希望!
不可否认我一直都在追求这样的清静与短暂的安定,然而,现实却与我背地而驰,所以,我一无所有。想到这些总令我思绪万千,这时,隐隐约约里听到女孩说:“青莲淤泥出,荷花映自开。”
陡然觉得寓意非凡,就随口接上了一句:“大雁荷塘中,白鹤逐飞来——雁荷塘。”
没多久,那群离去的大雁又断断续续地回到了荷塘当中,它们相嬉着,翅膀将水面拍得水花四溅。我仿佛听到了它们的欢笑,看到了那段片刻团聚的锦集,映在荷花画中其乐融融。
女孩一听“雁荷塘”三个字,口复一遍说:“这词好美!这景也好美,简直比賨人谷的景色还要漂亮。嘿,对了!你文才那么棒,是什么大学毕业的呢?”
她的话虽然并不离奇,但对于我而言,却是一件很为难的事。因为,我的大学生涯很短暂,与从未上过大学没分别。我摇着双桨,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没有上过大学,但是对賨人谷的景致与古賨国的神秘消亡,倒是别有一番深情”。
她凝视着我坚定的眼神,尴尬而又深含歉意地笑了笑,说:“賨文化的消逝也许注定是历史中短暂的一页,无论它曾经有多么辉煌,但今天呈现给世人的只有仓促的废旧不堪。不过,我倒觉得应该是这些多情历史痕迹,使你的命运变得更有生命力吧?事实证明,我比你幸运多啦!至少我还有一次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大学里深造的机会。”在她的世界里,似乎全是有生命力的思想,没有残忍、没有争斗、没有利益、也没有困难的杌陧,更没有层出不穷的烦恼与忧愁,跟《爱莲说》所述的‘出自淤泥而不染’的景致一样纯洁。
在故乡的这片与世无争,被泥土芳香与植被包裹的世界里,简单与快乐就是真实的生活。我在这样的世界里足足生活了十八年,模糊的记忆里总还浮现出些许欢笑与快乐。当我离开这个生活环境之后的一切都在变,仿佛所有的事物都在时光中隐然悄变,只是我没有足够的时间与心思去梳理它而已。很多人都说我在外漂泊了十年,应该习惯了被风霜雨雪侵袭、喜欢站在大街上看城市里的霓虹灯点缀高楼、更喜欢坐在喧嚣的阳台上看夜景,看日出、看日落、看城市一角的残阳余晖。这种看似令万人景仰的生活,其实早已把我心智掩埋,我厌倦了流浪的日子,也厌倦了那些无法停息下来的人或事物频繁涌动的琼姿,可是我又不得不走出家门,重新流浪起来。也许这种遭遇与我没有太多创造意识有几分关联吧!
她坐在船头上,手持画笔,认真地观察傍晚里的荷塘,在残阳的照映下显得极其妩媚。洁白的丝带被晚风阵阵拂起,一会儿在她的脸上拂过,一会儿又与她的头发缠绵悱恻,她用左手不断梳理被吹起来的发丝,琼姿映晖之余更显矜持。
“你是音乐家?还是画家?”她问我。
我放下手的双桨,站起来,眺望四处急近夜幕的天色,回答说:“我既不是音乐家,也不是画家,我只是一个没有思想的流浪人而已!”
“那这葫芦丝怎么还随身携带呢?不会是想装文化人吧?”
“还真被你说对了,我就是在装文化人,只不过眼镜太贵,不敢去配。我要是把眼镜往鼻梁上一戴啊,那绝对是历上最俊的八戒!”
她莞尔一笑,含羞地说:“你还挺幽默的!能把自己夸得那么风趣”。
“谢谢夸奖啊!你听?这是《梦里水乡》的曲子”。我听到了,听到了多年未曾闻见的笛声,那般风韵独特而又悠扬的旋律,一次次拨动着我那归心似箭的心。说完我激动地取下包里的葫芦丝,便与那谙悉的音律合奏着。吹奏间,我们欣欣相对,笑颜渐开。
她微闭的双眼,从嘴里流露出了这样一句话,她说:“这景、这风、这物、这音乐!真不敢相信这就是生活!而且,还发生在我的生命中!我总觉得世界上只有美术才能让我感受到情感的依托,没想到音乐也能把我从这个世界,带到了另一个世界!在这一个没有杂念、没有噪音的世界里,是你让我毫无抗拒地喜欢上了这种美妙的声音,仿佛来自天庭深处的天籁!”
“你的话像是在夸奖,却又带有无数种期望。无论我们怎么活着,总是要流浪,在外面喧嚣的世界里,我承受了伤的痛楚与困苦,那里没有憩息地、也没有疗养所。如今流浪暂息了,而心灵脆弱的伤痕,却只能用家乡的风土与音律来修复。这不仅仅是你认为的天籁之音,而且还是我的一种思念”我说着话,热泪盈眶。随后,我面对青神山,矢声疾呼:“喂!我回来啦!”
可能是我的热情感染了她的真情,使她兴致勃勃地站起身来,大声呐喊:“喂!青神山我来啦!”我们气势磅礴的声音响彻云霄,在山谷间久久回荡。仿佛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与植物,都被我们强烈而尖锐的声音刺透了,那颤动声似乎深透到了地幔,甚至更深、更远、更令人眷恋。
傍晚的风在荷塘上空吹拂,那的荷叶,那的莲鞭,还有那万紫千红的荷花在轻颤、在舞动,就连披装白色红晕的花瓣也在风中婆娑起舞。不必说含苞未放的蓓蕾在莲鞭顶上玩高超技艺,也不必说盛开的荷花是多么地妩媚,尤其引人注意的是那些敞开的荷叶,像是被风掀起芭蕾舞女的舞裙一样令人绝唱。纤细的长长的莲鞭胜似舞女的长腿,那么柔美,那么修长。一滴滴晶莹剔透的露珠在荷叶上摇摇欲坠,从高处往下滑落,落在荷叶上,掉到水面再泛起一圈圈涟漪,伸向无尽的远方。那温柔的波浪轻轻地拍着小船,抚摸着我还在水上游荡的心。
不知何时被荷叶挡却了半边脸庞,女孩儿拍着我的肩膀说:“天黑了,回家吧!”我被意外,惊醒抬头一看,船游到了荷塘的最北边,并在浅滩上搁浅。
我浑然不知,如梦初醒般地看着她,说:“这里所有的一切实在是太美了,真的,不舍得离开!”
仿佛我在挽留些什么?而她却只是会心地笑了。正要起身离开时,她随手摘下一朵含苞未放的荷花,递给我说:“既然不舍得离开,那就把它带走吧。我想你应该还会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继续流浪,继续过着你不太乐意的生活,但又不能把雁荷塘背在身上,所以,带走它,你就等于带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思念与乡愁。若干年以后,你在遇到困难和失落时,也许它可以帮你度过难关”。
“乡愁?荷花?因为荷花给我带来了乡愁,因为乡愁又让我看到了荷花。想到这些,仿佛觉得世事总有着千丝万缕的情感与斩不断的思想关联,也许这就是精神欲望的美吧!”,说话间,突然觉得胸怀不禁豁然开朗起来。
——杨岚之 北京 2014年 夏
基于对故乡的思念,在北京漂泼的时候,郁郁寡欢的写下了这篇对未来美好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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