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是在一场如期而至的大雨中销声匿迹的。
明耀过人,光华万丈的天空是那般不可一世的炽热,让人以为还要经历无数声抱怨与埋汰的洗礼,它才会在一场场雨中一点点染上旷远的秋意。
可是,只有一阴云低压的清晨与一个黯然失色的黄昏,盛夏,就那样落荒而逃了。
当我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我正在学术厅里完成我的物理竞赛。这大抵是我的高中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物理竞赛。初二的时候物理老师担任了我们的班主任,他是一个于我而言和蔼、诙谐的大胖子。也是在他的任教期内,让我拿到了自初中以来除政治外的又一个年级第一。也许物理老师本不该是和我一道的人,可是那个时候我总能忘却所有的跌撞,予以他最大的信任。高中之后,我的物理算是不温不火,但还是能算上一个偏上的水平,只是以我的天赋,大抵一半来源于对它难以言喻的感情,一半来源于“不撞南墙心不死,撞碎南墙不回头”的决心。有它相伴的岁月,终归是温暖的,温暖到让我想起无数个昏黄灯光下的夜,与一张、两张如物理般的面影。
我没有多么出彩的发挥,也没有多么沉静的心性。在周围的人接连交卷而走,而我还有不少题依然一筹莫展的时候,我陷入了可怖的焦虑之中,这也直截了当地剥夺了我最后逆风翻盘的可能。灯光依旧如斯明亮,映照在漆木桌上晕出一两团恍然迷离的光华,厚重的帘布将我们孤立于这顶楼的一隅。也许今夜是有漫天星辰的,星空如十几年前那般蓝得幽谧、深邃与不遗余力,烁烁星光里月亮会朦胧起来,朦胧成一抹暖色的、浅淡的、典雅的金与黄的调和交融,把千年万年都忘却了。舒软的皮质木椅代替了教室的小木凳,黑白分明的试卷取缔了自习的喳哨。我竟莫名有了一种仪式感,一种落败的却又自恃高傲的荣耀。我突然就忆起身坠汨罗江中屈夫子,簸箕状依柱大笑的荆轲,那一刻所有高贵与美好都是平等的,平等得明明是铩羽而归,我却丝毫不自觉落魄与卑惭。也许是如萤火般的光芒一样,渺茫的如蝼蚁般的我们一样,可当它被点燃的那个瞬间,已然倾尽了它所有的可能,这是它的生命。
也许是因为终于认识到再无更进一步的可能,很漫长的期望、等待与预备,已然零落在锋芒初展就败北的地方。我才不得已像旧朝中那些用削竹为简,以箸为笺行加冠礼的文士一般,在这个普普通通的学术厅里,完成了这场仓促、卑微的仪式。我在心中默念道:盛夏已尽——这是我整个高中最后一次参加竞赛了!
我坚守到了最后,也愤笔到了最后,虽然后来几乎是徒劳无功的。提前交卷的同学在半小时前就已然占到了一大半,尤是我的周遭,只剩下了一两个人了。我向后门方向迟疑地望了一眼,出了那个门直走一小段路后左拐,再直走十几米就是我们的教室,那里有我需要熬夜补做的作业,因为这次物理竞赛完美地占据了我们今日所有的自习时间。也许我亦曾有过先行辞别的念头,可我不肯走,不愿走,我宁可用熬夜补作业这笔不菲的代价,去换取多一点的时间,让我沉浸在这虚幻的美好与荣耀里。装载了七十余名学生的小教室就坚守在我的后方,交了卷我就会回到那里,继续我最后二百余天的高三生活。
今天是物理竞赛后的第三天,我鬼使神差的又走到了学术厅的门口。现在灯火未启,透过玻璃门,我只能望见一片沉寂的黑暗,唯有讲台处有个疑似投影仪的东东,焕着点绿色的幽光,像点点磷火,燃烧在了这片诡秘的天地里。
今天出了点太阳,气温略有点回升的意味。我倚着学术厅的玻璃门,透过黯黯的镂空顶墙的间隙,看到了一两点零落的星光,不璀璨,却让月色愈加浑然与温厚,洒在面前的青石地上,让人忆起了数百年前的长安。大抵只有长安的月,才最像今日的月。可今日的月,本是天下的月。月华如练,耳畔隐约传来蟋蟀的鸣叫,没有从前那般震天响地聒噪,却透露着窃窃语私的欢欣。
那晚没上自习余下的作业我已补完。往回走的时候,那一轮圆月也伴着我走,地上的影儿也一并随行。走出校门的时候,我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却只瞧见人影渐渐疏稀的校园仿佛已陷入一个美好的梦里,连道路两旁的柏树也已安静的睡去。
红色的大字贴在教学楼前,距高考二百六十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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