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门前有一棵梧桐树。从记事起,那棵树便很是粗壮,以致于把紧靠着它的墙头都挤变了形,害的爸爸不得不费力的把树干削去了一大块儿。我已经忘记了那棵树是不是姥姥栽下的,只记得姥姥曾不只一次的走到树下打量一番,然后称赞它长的好。
我对姥姥夏天的穿着印象很深,特别是最常见到的圆领无袖的浅色棉质上衣。姥姥像绝大多数胖人一样,怕热,到了夏天便常大汗淋漓。那时候,她每天上午从菜市场回来,都会在我家旁边电影院门前的台阶上坐一阵儿,乘乘凉,也正好和附近的老邻居们闲话些家常。如果赶上周末放假在家,我也会跑出去找姥姥打个招呼,讲几句话,然后再自顾自的和小朋友们玩儿去。前几年,电影院被拆除,改建成了居民楼。每次从那儿经过,我都会想起姥姥那只白色方形的大菜篮子,和她坐在阴凉的台阶上淌着汗吃冰糕的样子。
幼年的记忆很多并不那么清晰,但一些场景或是物件却会成为永恒的温暖,保留在我们心底。姥姥的大床之于我,就是毕生不忘的一处温暖。我是在姥姥的大床上长大的。当我还是婴孩儿的时候,就总是躺在那张大床上依依呀呀,抑或是晃动着小姨买给我的银镯子,向大家传达我的喜怒哀乐。后来大了几岁,我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在姥姥的大床上看电视。有时头朝西,有时头朝东,有时跪在床上摆弄窗台上的玩意儿,有时握住深棕色的床栏杆摇来摇去,有时干脆倒立在床上,总之百无禁忌,乐得逍遥。印象中,姥姥的大床特别高,床脚下好像是垫了几块砖的。坐别人家的床,一般要先弓下腰再向后下方运动;坐姥姥的大床,成年人也是需提起屁股的,更别提我们这些小孩子了。现在想来,也不免诧异。
我们这一辈有五个孩子,姥姥最疼我。家里有人送来烧鸡,她总要把鸡腿掰下来留给我;全家人一起吃饭,姥姥竟会专门炒一碗肉给我,然后嘱咐弟弟妹妹们不要跟我抢着吃(所幸大姨小姨舅舅和弟弟妹妹们心态都极平稳,没人跟我生气计较);每年初二的压岁钱要偷偷多塞些给我;和乡下亲戚或是老熟识聊天,也总不忘夸奖我学习好,懂事,长大肯定有出息之类。我04年高考前两天的傍晚,姥姥从她家的五楼下来,又爬上在六楼的我家,为的是给我送些吃的和钱,因为我的生日恰是高考当天。当时我送姥姥出门,嘱咐她回去路上小心之类,几乎只出于礼貌。现在每每想到,都懊悔不已。七十出头的老人,体态胖,腿关节骨刺增生,下五楼上六楼都要扶着栏杆,在那样燥热的六月,步履蹒跚的来给我送生日礼物,我却未能体会到其中的深沉。
即便是姥姥病了之后,我也没能多陪在她身边,而只是想当然的以为病的不严重,简单的相信总会好起来的。年轻的我只知道无忧无虑的到处玩乐,从没认真想过姥姥有一天会突然离开。记得姥姥病重意识不清的时候,我去看望她,许诺等她身体好了之后就带她去我们大学走走看看。姥姥听了很高兴,连连说好。这愿望,到最后也没能实现。姥姥走后,我没有特别难过,因为我觉得她一直都在;觉得哪天上楼,就又能看到她安详的坐在那张高高的大床上跟我说话。而那些丧葬仪式,好像并不真实,就仿佛从来没有举行过。所以我排斥再去姥姥的家,也不愿意去给姥姥扫墓,因为当我看到物是人非,直面阴阳相隔,就无法再使自己相信姥姥从未曾离开。
虽然没有如果,但我总在不经意的时刻,去设想这个如果。这种如果,尤为酸楚。
一直以来都想以我的文字来怀念姥姥,但每每提笔,都难着一字。今天这篇文章,仍然是不成形的。
离开姥姥的整整4年里,我几乎没有一天不想起她。这种怀念,让任何文字都变得无力。
谨以此琐记,纪念我亲爱的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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