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儿子说这话，眼光躲着爹妈，但语气理直气壮 ”
外面下倒春寒的大雪，冲了咖啡坐在窗前，雪下得很大很大，有一片竟然有巴掌大小，飘荡着落到地上，瞬间便融化掉了。
懒得做饭，老公说，点个外卖吧。
第一次点外卖，手忙脚乱，又是下载又是授权的，两个人拿着手机鼓捣半天下了单。四个牛肉馅饼，两个小菜，比下楼走上百八十米去馅饼店多花了8块钱。
据说这8块钱是送餐费，送餐的小哥能得5块钱。
十几分钟后，有人敲门，多多率先狂吠着冲了到门口，它着急着自己的那一张馅饼。
“您的点餐。”说话的人一边递过餐盒，一边摘下水淋淋的摩托帽。
“谢谢小哥。”我说完这句话却红了脸，叫人家小哥实在不贴切，送外卖这人至少应该是个大叔级别的人，一脸的岁月沧桑。
吃馅饼的时候，老公问我，“记得德行不？”
我这才想起，50多岁的德行前几年也送过外卖，我们都叫他老卖。
老卖叫于德行（hang)，当了一辈子的工人，没什么大章程。老卖媳妇儿跟他很般配，除了常闹病的特点之外，再无过人之处。老卖48岁那年，儿子大学毕了业回到了边城，顺道把女朋友也带了回来，俩孩子恰同学少年，卿卿我我了三年多。
女孩想早点结婚，儿子就和老卖商量说，买套房子吧。姑娘千里迢迢投奔咱家不容易，没别的要求，就一条：要有个新房。
儿子说这话时，眼光躲着爹妈，但语气理直气壮。
老卖当着俩孩子的面很爽快，行，没毛病，应该滴。
儿子高兴地三呼我爹万岁，姑娘含羞着满眼笑意。
边城这地儿，环境不错，气候不错，城市建设得不错，最不错的是房价，跟在一线城市的后面紧追不舍。一切都不错，唯独老百姓的工资错大发了，绝对是八线。老卖每个月能开不到三千块钱，不多却也绝对不少，算是平均水平。
老卖媳妇儿高兴不起来，晚上睡觉的时候，俩口子关了房门，压低了声音计算着。
媳妇儿一脸愁容，家里哪来的那么多钱？就是小户型的首付也要个15万，还要装修，还要置办家具，再加上结婚彩礼，寒酸点至少也要25万。
老卖眼前摆着家里的所有储蓄本，挨个用计算器加，加了几遍都没加出个首付钱。
老卖挠挠脑袋，就这么多了？
媳妇儿瘪瘪嘴，我可没藏私房钱。儿子上大学用了差不多10万，哪还能攒下多余的钱？
老卖是个乐天派，不就是差区区十五万吗？一年，一年我挣它个十五万。
媳妇儿不爱听，你吹什么牛逼？咱俩工资加起来不过5000，就是不吃不喝也不够啊，你攒十五万，我看你像十五贯。
老卖赶紧哄媳妇儿，你别急啊，听我慢慢给你算。
咱俩工资每月5000，一年是6万；我从明天开始晚上送外卖，我听门口的小王说，平均一单是6块钱，一小时做3单，一晚上6点到12点，三六一十八，乘6小时是108块，一个月就是3300，一年嘛……老卖拿过计算器，啪啪啪，39600，嗯，那就是4万。还能收些彩礼，这些年送出去的至少有三万，连本带利的还不收回个五万？这加起来不就有了十五万元吗？
媳妇儿瞪大眼，你是神仙？不吃还是不喝不生病？
老卖扭捏，起身抬起床头柜，伸手从下面勾出张银行卡，嘿嘿，我这还有点私房钱。
媳妇儿一把夺过银行卡，私房钱！哎呦，你还跟我留这么一手，交代，里面有多少。
老卖贱贱地凑到媳妇儿面前，不多，没多少，一万多点。
两口子相视一笑，虽然生活贫贱，可总有些香甜暖呵呵地流淌在彼此心间。他俩说好了，送外卖这事儿不能让孩子们知道，那会给孩子难堪。
好在俩孩子似乎也很拼命，每周都加上几天的班，单位有宿舍，晚了就不回来了。这样也好，省了和他们解释天天回家晚的原因。
老卖是说干就干，第二天就去外卖点报名，死磨硬泡地非要干外卖。人家看他虽然年纪大了些，可身板还不错，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他自己给自己下了定额，每天做够120元才下班，以防万一来个感冒啥的耽误挣钱。
老卖在单位就是出苦力的，工资计件。他白天8小时能多干几件就多干几件，下了班划了一口饭，摇身变成送外卖小哥，不对，是外卖大叔。
一身黄衣服，骑着电动车，穿梭于马路。老卖很拼命，当然也很危险。有时候因为一个单子差几分钟超时，拼命去闯红灯！
老卖经常点头哈腰地跟订餐的人解释，不是我们送得慢，不是我们不着急，我们送餐的人，比每一个顾客都着急！相信我，我是憋着尿先给您送到楼上！人有三急，尿急最要命，但送餐的时间不等人！没错，就差那么1分钟！我提前点了个送达，你千万千万别投诉，海涵，海涵。
每次送餐时，他头盔都不摘，黑色的护目罩捂得严严实实，即使酷热的盛夏。老卖是怕遇到熟人，一旦那人在孩子们面前提到他是个送外卖的，那得多给儿子和儿媳妇儿丢脸。
儿子和儿媳妇儿在一个单位上班，隔三差五的说加班不回来吃饭，有时甚至还加班熬通宵。老卖心里欣慰着，两个孩子还是懂的分担。所以，老卖越加拼命，他要把孩子的婚礼办的非常圆满。
儿子有时也问老卖，深更半夜的您这是干什么去了？
老卖自豪地拍了拍隐藏了外卖服的双肩包，“夜钓啊，就许你们年轻人有整天玩手机的爱好，俺这老年人其实有着更高雅的癖好呢。”
儿子瘪瘪嘴，“没见过一天都不缺席的高雅癖好，撒谎都不带咔吧眼儿的，您啊，注意点吧，我媳妇儿还没娶进门，你别再让我给踢出了门。”
老卖嘿嘿地乐，心说，这个傻小子。
这样的日子虽然苦，可每天半夜老卖和媳妇儿躺在床上看账本，上面的数字一天比一天接近理想的原点，再苦再累心里甜。
这天半夜，老卖完成了定额就要下班，派单老板喊住他。老卖，这还一单没人送，不远，赶紧去吧。
既然有单那就坚决做，这是老卖的原则，他给媳妇儿拨了个电话，我稍晚点，再做最后一单。
媳妇儿又心疼又担心，你可别急三火四地闯红灯，孩子们今晚又要通宵加班不回来，用不着担心被他们看见了。
一份披萨饼，一盘意大利面，地点是新人类网咖，那是个高档网咖，听说一小时十几块钱。
老卖分秒必争地赶到网咖，用送餐电话拨号码时感觉有点熟悉，可着急忙慌地一时又想不起来。电话里对方说话含糊不清，显然是正腾不出手地激战正酣。
老卖上到二楼，嘿，这里装修得真是豪华，地板是漆黑的玻璃，照人可鉴；一流两行的高档沙发，电动调节靠背，累了还能躺着睡一觉；说不上是多少寸的宽大显示屏，还都是弧形的。
哦，这里是18元/小时区，正好顶我送一小时外卖，老卖心里说。
他顺着地上的号牌指示，来到一个沙发的后面，您的外卖。
正全神贯注打游戏的年轻人摘掉耳机，转了身子过来。
老卖一愣神，原来是儿子，身边聚精会神看电影的是未来的儿媳妇儿。
……
老卖下楼时很累，身子像虚脱了一般。
派单老板电话打了进来，老卖啊，这还有一单没人做，你赶快回来。
半年多来，他第一次感到如此的疲惫，也第一次拒接了派单。
老卖儿子的婚礼我们参加了，站在台上的老卖很自豪、很骄傲，婚礼的逼格的确很高调。只是突然花白了头发的老卖，似乎再也不是我们从前熟悉的于德行，额头深深的皱纹里写满了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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