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医生只能治病，有时真救不了命啊！ ”
记得是八十年代末夏初的一个夜班，临近午夜时分，急诊科值班医生紧急送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女患者，一看正好是经常找我看病的熟人病号。
患者病情危重，已经出现"心衰"和"呼衰"，我赶紧安排她住进抢救室展开急救。
患者的丈夫心急火燎地说："医生！你一定要救活她，她肚子里还有个胎儿啊！"。
"你别着急！我知道她的病情，一定尽力挽救！"，我一边安慰着带着哭腔的患者丈夫，一边组织抢救工作。
经过一系列的抢救措施，患者终于转危为安，我和值班护士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下来，家属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笑容。
接下来我请妇产科值班的陈医生来会诊，患者肚子里的胎儿已经五个多月，幸运的是胎心音还算正常，暂时无大碍。
患者名叫张燕，是远近闻名的大美女，既往患"风湿性心脏病"已经五六年。她和丈夫李勇是医院旁边一所中学的教师，结婚两年多了，一直想要个孩子，经常到医院找我看病，我们成了老熟人。
每次张燕的心脏病发作出现“心衰”都是我组织其他医护人员一起抢救，最后恢复好转过来，所以他们对我比较信任。
每当他们向我咨询能否可以生孩子，我都要郑重地告诫他俩不能怀孕，妊娠会诱发和加重心衰，除非到省级医院去做"心脏瓣膜置换手术"，然后由心内科和妇产科医生进一步评估，条件成熟才考虑生孩子的事情。但他们没有经济条件去做心脏手术，每次都答应采取措施不怀孕。
半年多不见他们还是自作主张怀上了胎儿，这次心脏病发作与怀孕有直接关系。因为随着胎儿生长，心脏的负荷逐渐加重，随时都会诱发"心衰"和"呼衰"。
我生气地把李勇老师叫到办公室，和妇产科陈医生一起批评他：
"当初警告你们的话都当成耳边风了，你知不知道接下来的严重后果？极有可能孩子没生下来，张燕又搭上一条命，到时候想后悔都来不及！"，我表情严肃地责怪他。
他嗫嚅着嘴很委屈无奈的样子："张燕太想要孩子了，丈母娘成天给她吹耳旁风，总说隔壁人家的媳妇也是心脏病，生了一对双胞胎。她动心了，想拿生命拼搏一回，三天两头和我争吵，我实在没办法阻止她怀孕"。
妇产科陈医生气愤地说："怀小孩是两个人的事，你一个大男人家不能把责任都推给女方。你是有文化的人，应该知道接下来的严重后果，这次把命救回来了，下次说不定母子命都保不住。我建议住几天院等心功能恢复后，立马到妇产科引产，绝不能拿你妻子的生命去下这种危险的赌注！"。
李勇就像一个犯了大错的小孩诚恳地点头答应了，我心里堵上的石头也落了地。
张燕在内科住了九天院，病情明显好转后出院了，他们答应回家休养两天就去妇产科引产。
然而事与愿违。两个月后，当医院石榴花开得正艳红时，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天气异常闷热，值班室窗外老槐树上的那只令人讨厌的乌鸦整晚上尖叫不停，令人心烦意乱，我在医生值班室预感到今晚可能会有大事发生。
四更天过后，病房过道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把我从梦中惊醒，李勇和几个人抬着张燕急匆匆赶来。
此时挺着大肚子的张燕已经奄奄一息，意识丧失，全身皮肤极度青紫，呼吸、心跳微弱，血压测不出。
我来不及多问，赶紧组织大家争分夺秒抢救，但很快呼吸、心跳停止。妇产科闻讯赶来的医生跟着一起抢救，最终还是没有把她从死神手里夺回来，可怜还未出世的胎儿也在腹中停止了心跳。
看到抢救室病床上那具冰冷的、死不暝目的尸体，李勇和张燕母亲声嘶力竭的哀嚎声划破夜空，惊飞了老槐树上的乌鸦，那悲惨的一暮至今让我难以释怀。
哎！如果时光能倒流，如果世上真有悔药卖，有谁还敢下这种赔命的赌注呢？
一支盛开的花朵和含苞待放的花蕾就这样过早的被疾病摧残了。
很长时间我内心一直责怪自己，为什么当初患者的心衰纠正后同意她出院，为什么我的态度不再强硬一点，为什么不马上督促他们转妇产科去终止妊娠。
后来李勇说张燕回家后自我感觉良好，就产生了放弃引产胎儿的想法，听不进家里人和妇产科门诊医生的反复劝阻，固执地坚持拿生命赌一把。
这是一个多么令人发人深省的惨痛教训啊！
医生不是神仙，没有起死回生之术，只能治病，有时真救不了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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