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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花朵朵开

“ 白玉兰虽美,却不及他们家的六朵兰花。 ”

我们村有个人叫石秀,按辈分,我喊他五叔。

五叔家种了株白玉兰,每当白玉兰花绽放的时候,就像圣洁的精灵,高雅轻盈。又如亭亭玉立的少女,袅袅身姿,每一个花瓣上都凝重一层淡淡的从容。

白玉兰虽美,却不及他们家的六朵兰花。

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 疑是仙女下凡来, 回眸一笑胜星华。

第一朵兰花绽放在初春,随着一声婴儿啼哭,接生婆报道:“女孩,五斤二两”。

五婶憔悴的脸上浮现出阵阵不安和愧疚。

她的婆婆(石婆婆)安慰道:“开头女儿招个弟弟。”

招娣是不能再取的了,因为五叔的大姐就叫招娣。

“春兰”便成了第一朵兰花的名字,拦住,生个弟弟!

五婶带着愧疚卯足了劲儿生,同年腊月,“冬兰”来了。

然而,两个姐姐都没能拦住,带来一个弟弟。第三年的夏天,连“夏兰”都不愿意取,“三兰”便成了老三的大名。

也就是这一年,石婆婆听说:后面种株白玉兰,便可拦住女儿。穷乡僻野,白玉兰树我们是没有见过的。五叔托他大姐的小叔子的大舅子的表姑找到了一株。那株跟春兰差不多高的树苗,倍受照料。小小的春兰也知道,那是会给她带来弟弟的幸运树。

三年过去了,小树苗长得比春兰高多了,繁茂的枝叶下,可见稀疏花蕾。白玉兰要开花啦!五婶也即将临盆,那株幸运树,一定能给他们带来一个“白花”的。(我们那将男孩比作“白花”,女孩比作“红花”。)

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四兰出生的时候,石婆婆丝毫不掩饰内心的不满,甚至连一个鸡也懒得宰给五婶吃:“生了个赔钱玩意,吃什么吃!”她却忘了当初的她也是同样生了四个女儿才生下的五叔。六七岁的春兰懂事了,偷偷的溜进奶奶房间,偷了几个鸡蛋,煮给妈妈吃。傍晚,石婆婆发现数量不对,在黄竹丛下发现了鸡蛋壳。破口大骂。

分家!石婆婆说要分家,他和石爷爷能自己挣钱自己花,没有必要被几个赔钱货连累。五婶也吵着要分家。两个男人却沉默了:就一个儿子,分哪门子家啊?!

家,终于还是分了,在五兰出生那年。

五兰出生后,石婆婆嚷着要送人。“生下来,养下去”!五叔五婶是舍不得送人的。

有一天。石爷爷和五叔五婶去做副业,春兰冬兰上学,让三兰跟石婆婆在家看着两个妹妹。

傍晚,五婶回来,找五兰喂奶,却发现孩子不见了。三兰说奶奶让她带着四兰,抱着五兰走了。天黑尽了,石婆婆才回来。支支吾吾,一会说孩子被狼叼走了,一会说被人抢了,一会说送人了。石爷爷发火了:孩子到底去哪里了?石婆婆才说,把五兰送到路边去了。

饭也不做了,四个大人拿了两把手电筒,一路找。走了近两小时,才看到路边一个破纸箱。石婆婆说“就是那里!”翻开纸箱一看:孩子呢?纸箱里只有一件破袄子。

五婶放声痛哭,五叔瞪红了双眼。石爷爷在叹着气。也不知道谁抬头,看到不远处的一棵树上挂着东西。连忙跑进去一看:那便是可怜的五兰。也不知道是谁家的淘气孩子把她挂在挂在树上。小脸冻得惨白,呼吸也若有若无。

然而命不该绝,五兰终究活了过来。五叔五婶自此怨恨上了石婆婆,从此分家,再也不登门。

分家后的五叔五婶日子更不好过。春兰冬兰经常交不起学费,被学校赶回来。孩子们身上的衣服都是旧的。穿别家送的旧衣服,还是大的穿了小的穿。五兰是从来没有穿过合身的衣裳。石爷爷不忍心看着子孙受苦,经常会背着石婆婆送些东西过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计划生育上门。扒房揭瓦,拉着身怀六甲的五婶去结扎。五叔连忙哀求:“等生了这胎,我老婆不结扎,我结扎!”尽管如此,计划生育的还是拉走了五叔家的牛。

几个月后,六兰出生了,计划生育再次上门。结扎?那是不可能的。不结扎?那也是不可能的!有一个词叫“假结扎。”为了那个红包,五叔不得不借遍了所有的亲戚。

终于,在五婶40岁高龄的那一年产下了一个带把的。看到自家香火终于传承下来了,他们恨不得敲锣打鼓去宣传一番。此时的石婆婆主动示好,拎着一只母鸡和十几个鸡蛋上门,然而却被五婶撵了出来,生了儿子的五婶终于扬眉吐气了一会。

这个来之不易的小弟弟,自然成了父母的心肝宝贝。新衣服、新玩具也只有6个姐姐眼馋的份。那一夜之间,原来对六朵兰花不错的父母,立刻变了个人似得,越发的看不顺眼。五婶还好点,最多就是骂骂她们。而五叔,脾气一上来就拳打脚踢。动不动就骂五兰、六兰,就是她们交罚款把家里弄穷了,可是他却不想儿子的罚款更多。更戳五兰心的是:五叔说,还不如把她冻死在路边,不捡回来!那一刻,五兰觉得:这个爸爸比当初丢掉她送人的奶奶更加可恨。

春兰冬兰读到三年级就没有读了,在家干农活,带弟弟妹妹。三兰、四兰读到小学毕业。五兰读到初一。都是早早挣钱、挣了钱不敢多花,寄回家。早早结婚换彩礼,结婚后也要继续照顾娘家。

六兰的成绩很好,初中毕业以全校前十名的成绩考上市重点高中,她父亲不准她继续读书,说她迟早是别人家的人,自己凭什么为别人家的人花钱读书呢?六兰无论怎么求情他爸也不松口,后来还是她五个姐姐出的学费才得以继续学业的。大学毕业后一直都被父母吃得死死的,每个月工资上交父母。

反观那个被父母娇生惯养宝贝儿子,读书不行,父母却一直供着,哪怕家徒四壁,也要举债上学。正巧,那个儿子跟我同一年级,反正我是看不顺眼的。一年也说不到几句话,在我的心里,那种人就是人渣。整天穿着油光鲜亮的,抽烟喝酒打牌,泡网吧打游戏,调戏女同学,欺负小学生。唯一让我有好感就是:有次我独自一人上街碰到混混,刚好他也在混混中,拦住那些人,说了句:我们村的小妹,算了吧!

前年,宝贝儿子29岁了,还没有正经工作,也没有对象。相亲,人家要求有房有车。没办法,六个姐姐出钱,再搭上父母的积蓄,在县城给他买了套四房,娶了个媳妇。

成家后,依旧不去工作,原本有工作的媳妇,也不想去了,赖在家里。多年五婶熬成婆,正要翻身把媳妇骂的时候,却发现:这年头的媳妇是动不得的。老两口被赶回了农村老家。

石爷爷已经走了很多年了,石婆婆也已经耳聋眼瞎,两家合成了一家。六个女儿,除了六兰远些,其他五个都嫁的近。隔三差五的回娘家来看看,生怕苦了他们。

在冰冷的春寒里,后院的那株白玉兰不显山不露水,悄悄的绽放了。纯洁的花朵,恬静的开放,忽远忽近的传来淡淡的香。在这个季节里,总有些东西是能给人带来温暖的。

五叔喃喃的说:“谁说女子不如男?”

没有人回答。

只有那株白玉兰树在微风里舒展着枝干,白色的花儿朵朵优雅宁静的绽放。那白的有些温润的花瓣,似有满腔心事,对着天空,低吟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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