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的秋天来的比较早，天气已经变凉了。我认为四季之中最美的是秋天，我尤其喜欢秋天的傍晚，有一种凄凉的美。
货场另一侧，那个大油罐所在的树林也被秋染的五颜六色，树叶把那条很少有人走的小路铺了厚厚一层，它们从树上飘落下来，然后随着风在地上滚向远处，这条小路平时很少有人走，很静，我在这条小路上开着车，开的很慢，拉着伊拉去上班，开着窗，能听见风吹树叶哗啦哗啦的声音。
”你到现在都没发现我今天有什么不一样？“她问我
”没什么不一样啊？是变漂亮了？“ 我一边开车一边快速的瞟了她一眼，开玩笑的说
”你好好看，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我稍稍的仔细的看了一下，这才注意到她把原来那栗色的头发染成了黑色。我平时一直就是粗枝大叶的，她不说我还真 的没注意。
“你染发了？”
“嗯，好看吗？”
“你喜欢吗？”
我点了点头，什么喜欢，什么爱之类的字眼我一直到现在也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真的觉得说不出口。
她满意的低头摆弄着头发，脸上露出了两个小酒坑，两个小酒坑让她显得特别可爱
染完发，细看起来，感觉还真的和之前不一样，感觉好像更成熟一些了。
快到油罐的时候她拿起来一瓶水喝，我本来是想和她开个玩笑，想让她呛一下水，我一脚刹车把车停下，她正在喝着水由于惯性猛的向前趴过去，水瓶磕到了前面的仪表台上，然后她的嘴磕到了水瓶上，水溅了她一身。她低着头，老半天都没动，也没说话，我心想：这个玩笑开的糟透了，玩笑没开成，倒是给惹生气了。
我一直到现在也不会哄人，看到她在那低着头，捂着嘴半天不说话。我有点不知所措，尴尬的笑着，摇着她的肩膀，
“怎么了，伊拉？磕坏了吗？”
“万尼亚，我觉得有点磕坏了，你能帮我看看吗？”她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问
“当然可以”我心里为这个不成功的玩笑充满了内疚感。
她抬起了头，闭着眼睛，向我这边探过来身子，离我很近，我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呼吸。
我竟然凑过去，盯着她的嘴唇仔细的看了半天，然后十分肯定的说：“没坏，没问题！一点事也没有。”
她一愣，慢慢的睁开眼，有些幽怨的看着我，然后微微的笑了笑。没说话，我以为她还在生气或者嘴里面磕坏了，想了想又说
“这几天有从中国上来的同事，我让他给你带一些治疗口腔溃疡之类的药，中国的药很好使。”
“用不了几天就能好”我又补充说道
她叹了一口气，还是什么都不说。
每次想到这我都想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不说了 我先扇自己两个嘴巴再接着写，不然写不下去了。
我还觉得我应该给我母亲打电话核实一下，我小的时候脑袋受没受过什么猛烈撞击，例如被驴踢过。
我的脑袋里是不是缺点什么？
现在想想 她那微微的笑，分明是充满了无奈的笑 。
春心萌动我觉得是一种什么感觉，是一种哪怕在你正在吃饭的时候，想起来某些人，某些事，也会不由自主的笑起来，真的是不由自主，有的时候甚至会笑出声，而你自己却没有觉察到。
我有的时候会想起伊拉，想起在一起的时候那些有意思的美好的时候。然后就在那发呆傻笑，小武每回看到都会说：“你这段时间是不是有病了？你的精神是不是不正常了？”
其实那个时候我们都挺傻，都很纯。
自从上次的事情以后，我觉得伊拉有些抑郁寡欢，像是有什么心事，不像平时那么爱说爱笑了。我那个时候一直以为她还在为上次我把她的嘴给磕坏了在生气，心里还一直在想，这是怎么了，不至于吧，我不就是和她开了个不成功的玩笑吗，平时开玩笑的时候也不见她这么生气，况且她平时也挺爱开玩笑的。
甚至我把托出国的同事捎上来的治疗口腔溃疡的药给她的时候，她也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不需要了，没事的，已经好了。“ 虽然是我造成的，但是我给她从国内捎上来的药，是不是最起码也应该说声谢谢吧。
那段时间瓦洛佳的货场事情比较多，我大部分时间都在他的货场。伊拉在之前的货场，我们见面的次数不多。后来那边事情终于处理的差不多了，又能在伊拉的货场待几天了。
可是我在这个货场和她待了一天，她还是闷闷不乐，很少说话，很少笑。工作休息期间也不像往常一样凑过来，有说有笑的闲聊，就是自己一个人坐在那，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二天，我尽量去和她说些话，逗她笑，然而没什么用，她还是没什么笑模样。我觉得她有点小题大作，也没磕坏，至于这样吗。
下班我送她回家的时候，她和我说 “万尼亚，今天是我最后一天工作了，我明天就不来了。”
“什么？不干了？”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我有点没反应过来
“嗯”她点点头
“为什么？”我充满了不解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干了”她扭着头看着窗外，没有看我，低声说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我反复追问
“真的不为什么，我真的不干了”她一直没有看我
“再见吧，万尼亚。我走了，今天是最后一天了”说完，她打开车门就走了。留下我在车里发愣，到现在还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有点没反应过来。
其实当时我的心里也是有些怨恨的，我觉得她就因为我把她的嘴磕坏了，因为这就不干了，这也太小题大做了。这人怎么能这样呢，我本来只是想开个玩笑，不是成心的。
第二天，我给她打电话，她已经不接电话了。就这样真的消失了。没有她货场好像一下子冷清了很多。
一连几天打电话都不接，我开车来到她家，敲开门，是她的奶奶开的门，她认识我，热情的把我让进房间，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基本没什么电器，一台电视机我估计是十多年前的了，家具都是八十年代的样式，伊拉没在家，我问了问她奶奶伊拉的最近的情况，他奶奶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她已经不在我这干了。我来主要是把她最后几天的工资结一下，她出去给我倒茶的工夫，我找了张纸，把她的工资包起来，让他的奶奶转交给伊拉。
之后很长时间都没有她的消息，我几乎已经习惯了衣服脱下来过段时间就会有人洗的干干净净，床每隔几天就会被换上充满阳光的味道和洗衣粉的清香的干净床单，现在又要习惯着回去，又要习惯着过回之前的日子。
她刚走的那段时间，真的挺想她，总能想起她，我也开车在她家附近转悠过，希望能遇见她，哪怕只能看她一眼，看看她最近过的好不好就可以了。
我一直没有再遇见她
直到大概他离开我这大概两个多月的一天傍晚，想起了敲门声，我透过猫眼一看，是伊拉！我赶紧把他让进屋里
她的头发把之前染成的黑色又染成了火红的颜色，我看到她还涂了浓浓的蓝色眼影，指甲也染成了红色。身上不在是之前的那种淡淡的说不出来的清香，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烈的香水味，我觉得有些刺鼻，没有原来那若有若无的淡香好。
也可能是每天都要在货场工作的原因，我之前从来没见过他化妆，她每天都是素面朝天，这是第一次看到她画这么浓的妆。少了一些淳朴，多了一些妖艳。
她一进屋，似乎有些拘谨，不像原来那样有说有笑，毫无顾忌的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我也又像刚开始的时候招待客人那样给他端上了咖啡。她低着头，双手捧着咖啡杯。不说话。
“你最近去哪了?在做什么？”我想知道她最近的情况。
“我，没干什么”她只这样说了一句，没有多说。
“你最近过的还好吗？”
“嗯，挺好”她抬头看着我笑了笑
她好像不愿多说什么，我觉得气氛有些尴尬。
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了不可逾越的隔阂，原来熟悉的那个活泼快活的姑娘现在变得那么陌生。
我们就在这有点尴尬的气氛里有一搭无一搭的聊了一会儿，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双手捧着咖啡，低着头，不看我。
等她喝完咖啡的时候，她缓缓的把杯子放到桌子上，又用手往里推了推杯子。
“万尼亚，你能借给我500卢布吗？“终于，他似乎下了挺大的决心，抬头看着我小声的说。
我没有犹豫，直接从钱夹里拿出了500卢布。
“够吗？”我问她
“够了”她点点头
“万尼亚，我该走了，再见吧”她站起身，准备离开。
我也站起身，送她到门口。她准备跨出门口的时候，突然转过身，给了我一个紧紧的拥抱，虽然隔着衣服，我能感受到她的柔软，甚至能感受到她的温度。第一次和姑娘拥抱，我觉得我的脸又有点燥红，心跳又在加快。
她松开我后 看着我，应该是看到了我的脸又变成了红色，然后一笑。最后的这个笑，才是我之前熟悉的笑。
她从此就杳无音讯了，很长很长时间都没有再见到过她 ，我有总是有意无意的从她家附近路过，或者有时间的时候就干脆在她家附近闲转两圈，希望能看到她，但一次都没有
再次见到她，是大概三四年之后，后期我被调离了那个小镇，去别的地方工作了。又一次我因为工作的事情又来到了这个小镇，临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我鬼使神差般的来到他家楼下，没报什么希望能看到她，只是想缅怀一下那段美好的日子。在我开车准备离开的时候，在路边昏暗的路灯下远远的看到一个很熟悉的身影，看起来像伊拉的，只是看起来比伊拉臃肿了不少，我不太确定，开到那个背影附近的时候我减慢了速度，探出头一看，真的是她！
“伊拉！伊拉！是我！万尼亚！”我兴奋的大喊
她弯下腰，看到是我在车里，我冲她摆了一下手，示意她上车。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车门上了车，
她的头发看起来乱蓬蓬的，脸似乎胖了很多，确切点说我觉得那是浮肿，一种纵酒过度后的浮肿，俄罗斯的酒鬼这种浮肿很常见，我几乎一眼就能辨别出来。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光彩，她看上去苍老了很多。身上散发这一股酒精，劣质香烟，汗臭，似乎还有些香水味混合到一起刺鼻的味道。她见到我似乎没有我想象的兴奋，我的兴奋也像被浇了一盆冷水，
“你，你最近好吗？”她那看不出喜怒哀乐的麻木的表情，有点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恩，挺好”她淡淡的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然后，我们都沉默着，我想和她聊聊，但是不知说什么。她直直的看着前面，面无表情，也不说话
“哦，你去哪？我送你”我觉得我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话题
“我去xxxxx 商店”她没有看我，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的说
那个就是我和小武刚来没多久，在商店门前被纠缠的商店。那个商店门前永远都聚集着一群无所事事，歇斯里地的年轻人。
一路上，我们都沉默着，伊拉的表情我觉得是无所谓的，我是不知道说什么，一路无语。
很近的路程，因为车里难受的沉默显得有点漫长。
还离着那个商店挺远，就能听到那边近乎歇斯底里的狂叫声，大笑声，在这安静的车里显得特别刺耳。
很快就到了，临下车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
“你能再借给我500卢布吗？”她的脸上还是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没有犹豫，把钱递给了她。她似乎忘了说谢谢，打开车门就下了车。
旁边的那群拎着酒瓶子正在鬼哭狼嚎的年轻人看到这边有车停了下来，然后又看到伊拉从车里下来了，都向这边聚拢了过来，伊拉一下车，她就被一个高个子的年轻人一把搂到怀里，然后低下头看向车里，他看到开车的是一个中国人以后，准备绕过来，似乎想要“聊一聊”，我看到伊拉在那和他说着什么，似乎想要阻止他，被他从怀里把伊拉粗鲁的一把推向另一个很高很壮的年轻人的怀里，那个年轻人搂着伊拉就向商店的门前的那一帮拎着酒瓶子的人群走去，伊拉娇小的个子在他的腋下，像是夹了一只小鸡。我看到伊拉努力的挣扎着转过身，向我摆摆手，示意我快走。这是之前那个高个子的年轻人已经绕道了我的一侧，我又最后看了一眼伊拉，她还在努力的转着身，向我摆着手。我没有犹豫，一脚油门就窜了出去。
离开的路上，我的心情很不好，路过吉娜家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也很长时间么见过她了，加上我之前有什么困难有什么心事都会和她说，她总是想母亲一样给我各种安慰或者帮助。
我停下了车，敲开了吉娜家的门，吉娜见我来了很高兴，一股脑的拿出了好多好吃的。我们闲聊了一会，聊起了各自的状况，聊着小镇上最近发生的事。最后说起了伊拉。
“万尼亚，你知道吗，那个时候伊拉其实很喜欢你，她对你有过真正的爱情” 我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点了点头。
她又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我们谁都没说伊拉现在的状况，在那个不大的小镇，我相信吉娜也是知道她的情况的。
我离开了那个小镇，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这么多年过去了，希望他一切都好，希望他还是那个活泼爱笑的姑娘，希望她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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