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好病如抽丝！ ”
祛 病 记
生、老、病、死，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的。病也是各种各样的。
是夜，大雨倾盆，雷鸣电闪。
他病了。病得突然，病得莫名其妙。这是他来到这所市里最好的三甲医院第七天的夜半。
雨声哗哗。病床上，他碾转反侧。
窗外夜的雨幕中，弯弯曲曲凸凸显显的闪电，犹如此时心境。
特级近身贴心陪护的儿子，在他的劝说下，睡得很沉。他知道，一周时间的陪诊，陪检，陪护，儿子确实累了。
他从内心深处感谢儿子。
无论古今中外，男女老少，也无论尊贵卑贱，愿或不愿，而你的活着的一生里，你的身心，任何一处出现异常，就称之为疾或病，就会很不舒服，就会破口就会鼓包长瘤，就会求神问巫，就会访医寻药，就连不是发肤肢体、五脏六腑、筋骨皮肉、而是精神上的、甚或广义上的所谓“心”病，都能轻则致人萎靡苦痛，重则生离死别。
当从介入手术室把他推送到病房，老伴和儿子包括他，都对手术中止择日继续这个结果深感不解和沉重的无奈。
冠脉造影很顺利，诊断结果：心脏动脉前降支血管壁钙化严重堵塞两处，一处85%，一处90%。主治张医生，心血管专家刘主任，在观察室约见他的儿子和老伴，告知需在此两处安放两个支架。他老伴和儿子得知不安放弊端大于安放，一致同意听两位专业医者的建议。可就在想顺其血管造影检查之便进行安放流程时，复检各项常规结果的医者，却突然大声道，患者大便检测结果呈阳性，具有潜血因素，当即，两位掌控手术的医者中止手术流程，宣布三天后作粪检，届时视情况再定是否进行心脏支架手术安放。
他一直清醒，感觉到右手腕处木疼，也曾感到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流到手掌，却很无助地感受手术室的冷冰冰、阴森森，只希望一切赶快过去，赶紧结束。
事前，他和老伴、儿子商定，一切听医生的，听专家的，猛然听到宣布中止，他很茫然，也很忐忑，陷入了深深的无措，甚或有种莫名的恐惧；恍惚中仿佛听到那位专家刘主任的遥远但又很清晰的声音：我们要保证手术百分之百的把握，连作三天粪检，查明排除潜血因素，再作手术安排。
病房中，他任由护士摆治，输水、微量泵、脐针、监视仪、输氧、量压……，两目瞪望着天花板上的某一点，意识中好像仍就存有不解和无奈的思绪。
在此之前，冠心病，冠状动脉，血管堵塞，前降支，粥样钙化，造影，64排，心脏支架，搭桥等，他总觉得离得很远，与他一点关系都不会有，突地一家伙，蜂拥而至，本不算脆弱的他倒真真有点招架不住！
按民间说法，他六十五了，身体壮得像头牛，倒不是说他膀乍腰圆，就是说身边接触的人动聊感冒发烧了，输水打针哩，又是中药又是理疗哩，又是住院又是开刀哩，他却很少生病，偶尔上火牙疼一下，很快也就过去了。熟悉他的人都说，他这人干啥事麻俐利落，说话嘎巴流璃脆，待人接物礼仪周全，组织个场面，善于打个圆场，哄托个气氛，很有朋友缘，话头语尾，接茬聊天，谈笑自如，挥洒有余。这把年岁，还受聘于一家颇有声名的非公企业，干得风声水起的，非但老板认可，就连周围同事无论男女老少，也都赞夸有加。工作闲余，每月老友仙聚、神会两次，酒量不大却也不小，平时酒酣耳热即可，最多夸夸其谈而己，事头上情绪一上来，年轻人也能被他的气势压倒，常常让年轻人不是喝多喝吐喝倒，就是喝高喝晕喝跑。时间长了，知道他的人就说，就没见这老头醉过！
他是三千员工中年龄最大的一位。
他跳完晨操，长长地深吸了两口气，深感憋闷的上胸部尽管稍微舒服一点，但还是有些许隐疼和不适。这在以前也有过，他都没有当回事，可这种现象这两天却发作的频率快了，多了，每次的时间也较之过去的一过性而延长至几分钟，十多分钟，他脑中曾闪现过会不会身体该出什么毛病的念头，可是能吃能喝能吸的他没有感到除此之外的不良征兆，便也就再没往心上放这事。
人类作为万物之首，进化到现在，区别于其它动物的就是思维需求和本能需求，但不管是哪种需求，人都不希望有病。
这天，是老友月聚的日子，七男一女称为八仙，每月最后一个周日，惯常的由他照例早早地到场点菜，酒酣耳热，八人二斤白酒拼兑完，和大家余兴未尽、握手言别后到家，洗嗽罢九点休息，子夜过后至凌晨时分，那种两乳处的胸闷加上中间胸骨下面的隐疼，心里就如塞了一把乱草，使他不由得像往常那样很想长吸几口气来缓解，可是效果不大，辗转反侧几番后，他想到自己手包里的速效救心丸，分两次含服十粒后，尽管感觉症状缓解一点，但是轻松舒缓的时间并不长，便又反复如前，如此便再也无眠。
早早起床洗嗽后，又含服了几粒速效救心丸，宽慰了一下整夜也没有休息好的老伴，他拨通了儿子的电话：“儿子，上午陪老爹到医院检查下......”
急诊科，他描述了症状，本指望着医生能给他采取点措施缓解痛苦，不料医生一点不急，吩咐护士做个心电图，说这看不出来有什么呀，需要精确检查判定，你们做个血管造影，最起码做个64排吧，估计冠心病也就是动脉粥样硬化堵塞的结果多一点。
他正对何为64排感到疑惑，也对冠心病一说感到震惊，动脉粥样硬化堵塞更让他费解，儿子怯怯地问医生：“不会吧，冠心病？我老爹的身体......”话没说完，医生打断了儿子的话：“不会吧？心脏和大脑上的病，人走得最快，你父亲得的这种情况，随时都有梗过去的可能！赶快确诊！”
他双手揉了揉不适的胸部，和儿子互望了一眼说，那就64排吧！
64排排了一整天，心率非得降到64以下才能做，直到下午五点左右，才上去几分钟就做完了，被告知明天上午取结果，而他，恍恍惚惚，茫茫然然，近乎木然地一切听着儿子的安排，胸痛胸闷包括那种有把乱草在里面的燥烦不适，一直陪伴着他，他最明显的感觉就是没有主见了、大脑空白了，两腿发沉、身体重了许多......，还有一点就是急想发泄的不解.....
“人生最无奈的事情，是不能选择生，也不能选择死。”
他记得这是琼瑶的话，其实他想添上两个字病、老，他明白了这是人生最无奈的事情，生、老、病、死，他就是不明白医生为什么不给他缓解病痛，急诊却遇见慢郎中？儿子给他解释说：“人家不检查确诊你的病，咋能给你对症下药呀？”似乎有点道理，但就是不明白！
痛苦的又一个不眠之夜，老伴开导他说：“既来之则安之吧，你平时不注意保养，山吃海喝的，加上你一天一包的烟熏火燎，除了早睡早起外，你又一点不锻炼，出门车，进门坐，就这都不错了，没让你梗过去，算是软着陆吧，熄熄心火，别想恁多，好好休息，好好看病吧！明天结果出来再说，不过咱说好，这烟是不能吸了，那酒你也不能喝了，除非你真不想要命了！”
他无语，瞪着俩眼想心事。
人这个东西也就是怪，眨眨眼就六十多了，病说来病就来了，俗话说：病来如山倒，好病如抽丝！抽丝啥滋味他尚且不知道，这如山倒倒是真真形容的妥恰！
第一天，粪检仍是阳性，第二天，还是阳性；第三天，依然是阳性，第四天查房的时候，专家刘主任向主治张医生交代说：“如果今天粪检还是阳性，联系消化科会诊，潜血因素一定要排除，否则不能手术！”
过去的三天，苦行僧的生活，不吃肥肉油腻吃淸淡素菜，不吃动物内脏，不吃鸭血，不吃......，他只吃馒头稀饭汤面条，土豆豆芽豆腐菜花，不明不白咋就还会阳性呢？
“病”这种好像与生俱来的东西，直到人死，方能松开它那死缠着你的如八爪章鱼的魔须，而往往，致你而亡的就是它对你的啃啮和吞噬。
这三天药、针倒是没有断过，医生说要坚持吃药，坚持输水！坚持打肚脐针！坚持吃清素！
像期待什么似的期待着，第四天的化验结果出来了，下午五点来钟，儿子一脸愁容地对他说：“还是阳性，准备会诊吧，查查到底是哪里出血！”他惊愕地看着儿子说：“不会吧？是不是医院搞什么花呼哨呀？”儿子噗嗤忍不住地笑了：“老爹！吓你呢，阴性了，医生说再粪检两天，如还是阴性，第三天就做手术！”
好不容易三天粪检全阴性，听说的是下午要手术，刚吃过早饭老伴就来了，又带来了一捧鲜花。自从住院始，三天一换花，老伴雷打不动的功课。儿媳和宝孙也来了，正准备吃中午饭时，呼啦啦来了一群医生和护士，换病号服，备皮，讲术前注意事项，家属签字，听着听着，他忽地心里一酸，眼圈就红了起来，赶紧闭了眼睛，耳边宝孙喊着：“爷爷快点回来，爷爷快点回来！”
那种骇人的阴森森的冰凉又笼罩了全身，无奈、无助、无法......，他两眼木然无目的地望着上方，耳边有护士和医生在交流，嘤嘤嘤地，很飘渺很茫远；手腕处木疼中仿佛有只凉虫，嘶嘶哼唧着钻入体内，想咳又咳不出来，不知啥时候眼前冒出酒席间他大口喝酒吃肉，惬意地吸着烟，挥舞着手高谈阔论的模糊影像......
“爷爷，爷爷......”“爸！爸......”
恍惚中，他觉得在病床上，被人推着走着，身上温热，右胳膊被人按着，眼角处一热，竟潮潮地.....
后，从住院始的第二十天头上，他又站在了阳光下；一星期后，他又去了那家有名的非公企业，又开始了日复一日的惯常生活。
不过，听说他断了烟，戒了酒，说话也不那么激情高昂，走路也稳重多了。
李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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