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只相过一次亲,最终还退了婚 ”
我们这个年龄的人,几乎都经历过相亲。我有个邻居哥,因为人长的帅,家庭条件又较好,眼光挑剔,前后相的女孩子得有一个排,村里人都取笑他加强排长。
和邻居哥相比,我寒酸得很,只相过一次亲。
当年考中专复习两年,最后灰头灰脸下了学,托人进了县招待所学习厨师。
我也记不清哪一天了,大概是进了招待所三四个月的时候吧,我正在厨房干着活,突然有人说外面有人找我。
原来是村里邻家的哥哥,他来城里买东西,娘让他给我捎带个口信。
“二兄弟,你明天回趟家,俺大婶子说有人给你说媳妇哩。”
我送走了邻家哥,刚回到厨房,师兄弟们就围过来开起了玩笑。
大家都喜欢开这种事的玩笑,平时闲聊的时候,谈得最多的也是哪个师兄弟定了亲,哪个师兄弟娶了媳妇,哪个师兄弟带着对象到城里玩,如果见了谁家的对象,大家会像狗见了肉骨头一样哄地围了上去。
第二天,我给老师请了假这样的假向来容易请,只要一说是相亲,老师一定是满脸笑着答应,领导不是也说过吗,看见这里干活的小伙子们找上媳妇,脸上感觉光面着哩。
爹娘看我回来,也很高兴,还没等我坐下,娘就不迭声地对我说西村的什么表大爷给我说了一个媒,如果没什么意见就在这两天相一相,要是成了,咱家可是一年进了两媳妇哩。
几乎从我和哥哥懂事时起,娘就反复地给我们念叨娶媳妇的事,谁家的日子过得红火,早早给儿子定上媳妇了,谁谁两口子不正干,日子过得像稀蒜,儿子眼看快三十了,还晃晃的大个子光棍一根……说完别人娘总会极自然地点到自己,抱怨爹不操心,日子过得很一般,两个儿子一旦高粱棵子般地抽开个子,在爹娘眼前晃来晃去找不到媳妇,那可真是天大的愁事。
农村人过日子,当爹娘的一辈子必须要完成两件大事:盖屋,娶媳妇。
其实这两件事几乎是连着的,连屋子都盖不起,肯定没人上门说媒,没人说媒哪来的媳妇娶?可有时候又不是一件事,明明有高大的新屋,可如果儿子长得实在拿不出门,或者身体有什么缺陷,或者家里人院子门开在屋顶上,平常不和别人活络关系,也往往耽搁儿子的亲事。
如果这两件事无法完成,活着没脸见人,见谁都小三辈似的,死了没脸见祖宗,归了祖坟也得先请罪这并不是谁规定的,但村里的人几乎都本能地遵守着这个没有文字的规定,一辈传一辈,平时谁和谁比起来,也总是比这两件事儿,也不怪娘念叨:爹娘都是老实巴交过日子的庄稼人,没有挣钱的营生,又没有吃劲的关系帮衬,眼看着两个孩子个子长起来了,不着急肯定是假的。
娘在那里絮絮叨叨地说,我倒上一杯白开水,默默地喝着,听娘对着爹安排晚上的事儿。
“把他叔们都叫来喝酒,我一会出去买几个菜。”
爹一口应着声,转身出去。
本家比较近的四位叔叔都先后来了,他们一边抽着烟,一边兴高采烈地谈着明天的相亲。
“两个孩子没长大的时候,你成天怕儿子混不上媳妇,好像天大的愁事。现在怎么样?老大眼看就娶进门了,这老二的事又有眉目,一年之内进两媳妇,数一数咱这村里能有几家?你就偷偷地喜吧!”
娘笑得合不拢嘴,这个时候叔叔抱怨她什么也不会生气。
“八字还没一撇,一切都在影里,行不行都得看明天,愿意不愿意,还是人家说了算。”
爹不停地散着烟,这个时候,爹不再抽他的老旱烟,也罕见地换成了烟卷子。
他们商量着明天谁领着我去,商量着明天一步一步地对策。
在家里相个媒,简直得脱一层皮。奶奶的……
三相,三看,两打听。简直和骡马市场差不多,几乎就差掰开嘴叉子看看牙口。
大人们喜笑颜开地谈论着相媒的事,反复交代着我要注意的地方。
三相就是相三次,相家,相男孩,最后才是对面相先是到男方家里相相过得怎么样,如果觉得还行,就和媒人约好,让男方领着男孩子到某个约定的地方,让女方集合家里近门男女去相男孩,这两关都过了,男孩才能见到女孩本人。那阵营,简直……
“满屋子黑压压的全是人,胆子小的不尿裤子就算有本事。当爹的,当叔的,当大爷的,一群;当娘的,当婶子的,当大娘的,当嫂子的,当姐姐妹妹的,甚至还有什么当姑的当姨的……即便有人给你介绍,你也根本认不清谁是谁,就只管一根根地敬烟,点烟,打招呼,然后端起茶壶,一圈圈的倒水!”
家里教我怎么给那些男人们递烟,递烟的时候要站到对方面前,要递一根点一根,点完一根就要把火柴扔了,不能用一根火柴点两根烟。
倒茶最容易出笑话,茶不能倒满,递茶的时候要给对方打招呼,一定别忘了叫他们称呼,有的男孩子一进屋就蒙了圈,暖壶还没摘盖就倒水,或者是倒了水忘了盖壶盖,再或者给人倒水时手一颤倒溢了,这都是村里人最喜欢看的笑话,这样的笑话一出,基本相亲就黄了架……
“那三看两打听又是什么?”我忍不住问了一句。
“看个子和模样,看说话是不是利索眼皮子是否灵活,看两个人是否谈到一家去。至于两打听,其实也叫明相和暗相,就是媒人给两家通了气后,女方要么装作路过或者赶集到男方家里去,借气管子给车子打气了,或者口渴了讨杯水了,看看一家人过得真实情况,看看一家人为人处事怎么样了,然后再通过亲戚友人的打听男孩的情况,娶个媳妇该容易,简直过五关斩六将……”娘生怕我出什么岔子,一次次地让我重复爹和叔叔他们教我的礼节,我肚子里憋了一股说不出来的气
相亲就相亲,为什么光难为男人?但当着近门好几家叔叔的面,我不想让他们笑话。另外,我心里还隐隐有种奇怪的念头,即便相不中,我也不能在满屋子人前丢人,这不光是家里人的脸面,更是我个人的脸面!第二天的相亲场面和模拟的几乎一样,我也算不上胆子小,脸皮本来也不薄,说实话,满屋子的男女反倒激起了我内心的某种豪气,我觉得要战胜他们,我完全能够战胜他们!
该点烟就点烟,不就是一人一人地点吗;该倒茶的时候就倒茶,不就是男男女女的倒吗;谁怕谁?内心里憋的那股子豪气真帮了我大忙,我一点也不紧张,倒像是练了四年的运动员终于站在了奥运会的赛场上一般充满了激情和表现欲。
爹和叔叔们在一边坐着,不停地点头,嘴角扯着掩不住的笑意。媒人一边和女方的家长们介绍着什么,一边偷偷地对我递眼色。
满屋子人没坐多久,他们甚至没问我什么,尤其是女人们指指点点地看着我,三四个人逗在一起偷偷笑。
只喝了一杯茶,男人们一根烟还没抽完,他们就起身告辞, 临出屋门,女方的爹笑着给媒人说:“大兄弟,我回家闷茶,一会你领着那几个兄弟过来喝茶。”
媒人很高兴,咧着嘴笑,鸡啄米似的点头。
爹和叔叔们也很高兴,他们没想到这么顺利。
“上次见老二的时候,又黑又瘦像生铁蛋子。俺也没想到三四个月没见面,怎么四白大胖像个城里人?”送走了那群人,媒人走进屋,看着我,高兴地对爹念叨。
在招待所学厨师吃喝不愁,油水足够,天天又没什么烦心事,当然白胖了。哦,原来你们相中的是四白大胖的城里人,如果我还上着学,或者像跟着爹风里雨里贩粮食,那一定又黑又瘦像铁皮蚰子……哼,你们不能光相我,我也得相相你!
不知怎的,当时我那么强烈地产生了这样的冲动,好像非要拧过来一个什么理。
“他们也相了也看了,俺爹和叔叔还没相过女方呢?”我对媒人说。
媒人一愣,也许他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
“哪有相女方的啊,都是女方相男的。”爹和叔叔几乎不约而同地说我。
“我不管别人的事,你去给女方家说,我想让俺爹和叔叔也先看看女的。”
爹和叔叔赶紧制止我,媒人也挺为难的样子:“没这样的规矩,老二,咱不能破了规矩。”
我不再说话,低下头谁也不理。
媒人沉默了一会,出去了。不一会儿,他又回来了。
“咱这不说大闺女上轿头一回,也算在这村里独一份了。老二,人家女方答应,让我先带着大人过去给女方见个面……”
一会儿,他们也便回来了。
“行,我看行,挺踏实的一个人。”
行,只要你们觉得行,那就行呗,我无所谓。
去了女方家,喝了一杯茶,我被女方的嫂子领到了西边的小屋,嫂子对她的小姑子笑了笑,退了出去。
我肯定看了几眼,但真奇怪,没任何感觉好的,不好的,什么感觉也没有。从这一点来说,女方肯定是很正常的一个人。
两个人坐了会,女方起身倒了一杯茶。我起身接过来,放到桌子上。我不知该问什么。
“我就是这么个人,你看也看了,吃的苦,种的地,有力气,俺没上完小学,识不几个字,就这……”女方说话如机关枪,一梭子弹打完后熄了火,她坐在床沿上,等我表态。
“识不几个字,下苦有力气,嗯……”我心里反复翻腾那几句话,倒忘了对女方说什么。
窗外有咳嗽声,我知道该有个结局。
我站了起来,按照爹娘嘱咐的话,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方崭新的手绢:“我没意见……”
窗外的脚步声向东屋传去。
女人也掏出手绢递给我:“奔着你是庄稼人,谁也不能翻葫芦倒水!”
我苦笑,我不就是个庄稼人么,就我这样子,提什么反悔不反悔我想要的日子没有了,我想要的女子不见了,我还能怎么样呢,不就是和其他人一样平平淡淡地娶媳妇生子过日子么?爹娘高兴,就让他们高兴吧,定了亲,他们脸上有光,再不会因此而担惊受怕,随他们愿吧……
爹、叔叔和媒人兄弟四个人围在大桌子上高兴地喝酒,爹招呼我好几次了,按道理今天我是应该陪着他们好好地敬几个酒的,他们忙碌了大半天全是为了我的事。可我回到媒人家里,头脑昏沉沉的没有一点情绪,好像心里被人塞进了什么堵得想哭,又好像被人抽去了什么空落落一片整个人像突然病了一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是应该高兴的呀,回到招待所,我也可以高兴地宣布自己定了亲,大方地给老师和兄弟们发糖和散烟,让他们分享我的快乐;我也了结了爹娘一直担心的婚姻大事, 一年之内两个儿子都混上了媳妇,不论从哪个方面说都是值得吹一阵子的喜事……可我就是高兴不起来,我躺在媒人家的大床上,脸朝着土墙,一直有种想哭的冲动。
文章内容不代表凯硕文章网观点,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kanshuzu.com/jdwz/show/1057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