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是发生在金鱼儿好友家孩子身上的一个真实事件,当时好友全家发动了所有认识的人寻找自己的女儿。金鱼儿把它用第一人称写出来,来纪念一下都曾有过的梦想和青春。虽然未必实现,虽然未必坚持,但只要路过,它就会很美。
1
我那年十七岁,刚熟的桃,毛茸茸的带着青涩。
高中的课程让我心烦,数理化外语,打着转儿地弄迷糊我的脑袋,成绩自然不死不活的,好像一条躺在河岸上苟延残喘的鱼,让我看不到希望。
父母倒是对我满怀信心,你再这么下去,还能考上大学吗?落榜你就只有掏大粪去。
掏大粪是什么活?没见过,会不会跟通下水道一个样子呢?词面上看会很埋汰,不会体面到哪去。
那天早上,我终于想通了,我绝对不能去掏大粪,那不是女孩子该干的活。
我要当歌星,我爹妈只同意我读书或掏大粪,不同意我当歌星,所以要当歌星就不能继续读书。
当歌星就要北漂,像许巍,像风一样自由的北漂。我给我爹写了封信,说:爹,我当歌星去了,勿念!
尤其后一句“勿念”,是我读书十几年用过最好的词句,很文雅,很潇洒,很有歌星气度,也让我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一想到这两个字,就扬眉吐气趾高气扬起来,甚至滋生出一种歌星的优越感。
首都真大,林林种种分不清东南西北,首都人真有钱,豪宅名车随处可见,首都北漂的真多,每一个地下道都好有几个人扯着嗓子用力挣扎着,就如同我学习成绩一样,苟延残喘的鱼。
在这儿我认识了师傅小凡,接着认识了胡翠花。
我怯生生地蹩进那个胡同深处的门脸,老板娘上下打量我老半天,咂着一根烟,眯着眼睛,一下一下吐着烟圈,许久问:“你个丫头片子有十八?“
我挺了挺正在发育的胸脯,很谦虚地回答:“有,虚岁,虚岁十八。”
“得嘞,我也不管你多大,先干学徒,机灵点,来查身份证知道怎么应吧?一个月一千,包吃住,转正再说转正的钱,行不行?”
我一听,眼睛就瞪圆了,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也能挣一千大元了?再也不用看我爹那老家伙的白眼了。我捂了捂胸罩里仅存了一百元很是心安。
于是,脖子一梗,“我愿意。”
见了我师傅我才知道,我的工钱最低,跟扫卫生的胡翠花一样低,好在暂时不用上钟。
对,我是足疗徒工,我师傅小凡是足疗师。
2
师傅小凡,吴亦凡的凡,长得也像吴亦凡,真帅气,只有北京才有17岁就这么帅气的男人。
师傅捧着我的脚,轻一下重一下地按,“你的脚好看,又白又软。”师傅说时,睫毛一眨一眨的很是陶醉,带着坏坏的笑。
我说:“我要当歌星,脚好不好看无所谓。”
师傅做个鬼脸,“歌星?歌星都穿超短裙高跟鞋,露着脚,不好看哪行?”
我侧着头,瞥了他一眼问:“不信!”
“连师傅的话都不信!行嘞,信不信都好,脚好腿美,我喜欢。”师傅说这话时,正轻揉我的大腿。
我咯咯地笑着收起腿,“讨厌!”
师傅没撒手,拽着我脚脖子把腿拉直,“别动,这是收尾放松,也是足疗内容。”他边说边继续轻柔,揉着揉着,咽了口口水。
我红着脸,“你饿了?”
师傅仰头对着天棚嗷嗷学狼叫,如荒野上一匹饿着肚子发现了猎物的狼,对着月亮嘶声咆哮着,“眼饱心没饱,灵魂更是饿得嗷嗷叫。”
我本来不该笑,可是居然咯咯咯地笑着说:“小凡,看你那眼睛冒着绿光,好怕人哦。”
小凡没回答,只是把眼睛闭上遮住了绿光,手上继续揉着我的腿,脑袋却一点点靠近我的脑袋。
我意乱心迷,脑袋里乱哄哄的不知所措,害怕着又有些期待着。
就在我笨拙地张开嘴,准备接受小凡凑上来的嘴时,一声咳嗽打断了我们的放肆。
我们沸热的身体刹那间冷却下来,就如开水,突然从上浇下一桶冷水。
小凡红了脸,一下子站起来,甩了甩头发,噔噔噔走了,背影摇晃着,让我想起了老家那一波江水,春风吹起,荡起一层层涟漪。
我很心虚,心虚里带着惋惜,惋惜都是很无奈的。
回过头,狠狠瞪了一眼那个咳嗽的家伙。
这人,就是该死的胡翠花。
3
胡翠花,五十开外,冷眼看有六十多,满脸的雀粑粑斑,黑一块紫一块的难看,头发随便挽个簪,凌乱地挡着半面脸。
她也知道自己难看,故意的。我偷偷这么想。她跛着一只脚,上楼下楼拖着不敢用力。总之,长着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像极了那个祥林嫂,只不过没那么喁喁叨叨罢了。
当初老板娘见了她心里一软,收下当了收拾卫生兼职做饭。
老板娘给了我们一间房子,我们住在一起。
胡翠花让我喊姨,我当然不,一个跛子,还姨哩,美的!
她退而求其次地让我喊大姐,我也不,一个歌星,认这样个姐,掉价,失身份。
我喊他翠花,大声喊,我觉得这样喊都算是给她面子了。
开始,她坚持不应,久而久之,答应了,骂我:“少家教的丫头片子,不和你一般见识。”
我白了她一眼,懒得理她,“呸,跛子!”
在一间房子里住,没成想,这老东西老坏我好事,让我很不爽。因此,我背后叫喊“翠花,上酸菜——”用来消气。
足疗工作屋子都有监控,说是人民警察的眼线,预防一切黄赌毒。
那时,我已和小凡好了,只能趁翠花不在我们住的房间时,偷偷摸摸地揣摸一下,浑身轻飘飘的,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
一次,她扫完卫生回来,看见我一脸红晕,就说:“丫头,注意点儿。”
我白着眼睛,假装不明白:“咋滴?”
她说:“那小子!”
我眼一翻,没好气地道:“怎么啦,眼馋?”
她点着一根红河,咂一口,吐一口浓烟,过了一会儿道:“都是孩子,没道理。”她说着,摇着苦瓜脸,“姨告诉你,仔细一点哎——”
老婆子的那个“哎”字拉得长长的,很有沧桑感,有种居高临下的长辈样子,还真把自己当姨了呢。我站起来就走,懒得理她。
小凡下钟进来时,老婆子恰好不在,我们抱在一起揉捏着,喘着粗粗的气。然后我就软了,化了,成了一摊水了。小凡却相反,结实,刚强,如一头豹子从山林中呼啸着直扑出来。
小凡把我放翻在床铺上,准备像蜕蛇皮一样褪掉我的衣服,还有裤袜。可是,门响了,不是一下,而是接二连三,救火一样急。
无奈,我们的火都熄灭了,恢复原状。
我开了门,是翠花,就狠狠瞪她一眼。
小凡贴着门旁,低着头,一溜烟地跑了。我气得又狠狠白了翠花一眼。
她一笑,说:“甭瞪,姨是为你们好。”
我吐一口唾沫,用脚跟狠狠一抹,我不是在抹唾沫,是在抹她哩,她是一摊鼻涕,狗屎。
可她一点儿也没感觉到,还哈哈地笑,很得意的样子。
4
慢慢的我也开始上钟,虽然我还是跟来时一样不懂怎么个足疗,老板娘却说:“什么手法不手法,你用点力,哪儿疼就按哪儿,没错。”
小凡说:“别太使劲,按不坏,能上钟挺好,一个钟能多拿20块钱。”
翠花摇着头,“造孽啊……”
那天来了个刺龙画虎的男人,挨个技师打量转了一圈,让我给他洗脚。洗着洗着,就要我和他一起洗,然后一把抱住我的脚,就舔起来,说:“妹子,好脚,好嫩的脚啊!”
他长着硬茬茬的胡子,自己脚板心被那胡子一扎一挠,很痒痒的,就忍不住咯咯咯笑了,说:“快——快放了我。”
他不,还舔,狗一样地舔,好像那是烤猪蹄一样,嘴里还吧唧吧唧地响。
我就只能咯咯咯咯地笑,最后忍不住了又笑又哭,“咯咯……呜呜……不要啊,不要舔了……咯咯呜呜……”可他还是不停。
我急了,一下子把胖子推了一个踉跄,洗脚盆被蹬翻,水撒了他一裤子。
他抖着一身的图案,重重给了我一个嘴巴,“叫你老板来,奶奶的,一个洗脚的丫头装丫儿纯洁!”
房门打开了,进来不是老板,是翠花。
翠花低着头,拿着个雪白雪白的毛巾,“哎呦哎呦,老板消消火,我给你擦擦。”
毛巾顺着裤子上下涂抹,待到两腿中间位置,翠花撒了毛巾,一把攥住那人的裤裆,“狗日的,信不信我一把薅下来?”
那人吓得夹紧了裤裆,脸白得像女人的屁股,使劲求饶道:“阿姨,别——我……我是单苗独传啊。”
翠花仍不放,“每个房间都有监控,你做啥了都能回放,画个猫就能跑这撒野?要不我揪着你那玩意儿报警,等警察来了我再放开。”
那人急得一叠声道:“你是我奶奶,我亲奶奶,求你饶了我吧!”
翠花不紧不慢,“还缠着我妹妹不?”
“奶奶,是你妹妹啊?不,再不了!”那人低着头,双手扯着裤子。
翠花喊声“滚”,那人应声“哎”,“呜”一声开着车跑了。
我大出意外,怎么也没想到,翠花那样个怂人还有那种泼辣劲儿。
我期期艾艾流着眼泪,“谢谢你,胡姨!”
她一笑,白我一眼,“咋的,喊姨了?哎,你们啊……造孽!”
5
那时,我真的造孽,小凡也造孽。
我们闲下来就抽烟喝酒,我用兰花指夹着烟,噘着红润的唇,如歌星一样一个一个地吐着烟圈,媚死人了。
小凡一手夹着眼,一手摸我脚,好看,也不知道是说烟圈还是说我脚,反正都好看。
翠花很不满地说:“才十几岁的丫头片子,咋这样?”
翠花说着,摇着头,眼睛里堆着一种很难受的神色。
我不以为然地说:“现在的女孩都这样。”
她不高兴地问:“谁说的,就有丫头不这样的。”她说时,眼睛望过去,一直望过去,望到我看不到的地方,也望到她看不到的地方,眼里就蒙蒙地起了一层雾。
我以为她想家了,问她,她说没家,自己是一个野草。
她说时,声音冷冷的,让我不由得哑了口。
我住进这房间后,没事的时候,她很少外出,即使出去,时间也很短,只在外面待一会儿,转一圈,就夹着尾巴回来了。回来就钻回房间,连足疗间卫生都不收拾。
因此,我和小凡很烦她。
因为,我和小凡正在相爱。
小凡说,最近总有个女人找他做,而且还拿言语撩拨他,说他是吴亦凡,她很喜欢。
我问小凡:“啥女人啊?你是不是也喜欢她啊?”
小凡说:“扯淡,我才不喜欢,肥得跟头猪似的,脚上油腻腻的,都能当我妈了,还好意思想做那个事。”
他说着,呵呵地笑着。
小凡说,在这儿,自己只见到一个好看的脚。
我忙问:“谁啊?”
他用眼光一瞥我,又呵呵地笑了笑。
我被那眼光一电,身子就如一朵棉花,蓬松地张开,飘飘悠悠地大了,随着一股流水灌溉进来,我飘啊飘啊地荡漾着。
我很善于被感化。感化,是歌星必不可少的本领嘛,先感化自己,才能感化别人。
小凡想舔我的脚。
我咯咯笑,妖魅一样闪着,“变态,坏死了。”
小凡脱了我的高跟鞋,蜕了我的丝袜,专心致志地捧着我的脚,如同捧着一朵雪莲,像刺龙画虎男人一样吧唧一声吞口口水。
可是,该死的翠花又一次出现了,摇着头,仍是一声长叹:“小凡,走吧,不许胡来,不然阿姨生气了。”小凡红了脸,跟小学生犯错一样走了。
我就咬着牙,恨死了翠花,心里暗骂她个老不死的。
我想,她要死了就好了。
我甚至想象,她一头栽下楼梯,一脑门子的血倒在地上;或者出门被车撞了,呜儿一声咽了气。这样的话,这间房子就属于我和小凡的了,我们就可以放肆了。可是,千想万想,我怎么也没想到她就是被车撞死的。
我仅仅是想想,并没真想她死啊。
可是她死了,永远不会醒来,也不会再摇着头长叹:“哎,你们啊——”
6
那年那天也是端午节前一天。端午,在老家,要插艾蒿,吃鸡蛋,还要喝酒的。
小凡说,他们那儿也是的,把艾蒿插在门头上辟邪,然后问:“胡姨,你呢?”
翠花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那儿也是。”
翠花还说,每次,她女儿最爱插艾蒿了。
她说这话时,笑了,一脸的皱纹和雀斑扩展开来,如一层层梯田,沟壑堆垒。那眼窝子里都是玉米,还有大白菜什么的,茁壮茂盛,丰收在望。
我从没听说过她有女儿,就好奇地问:“你有女儿?”
她一笑,点着头,很是得意地说,自己的女儿很美很美,和我一样。
我不信,那样丑陋的翠花能有啥样女儿,能长得像我一样的美?
那天,小凡说买点酒,张牙舞爪地喝一顿。可翠花不,说别乱花钱。
小凡一拍胸口,很爷们儿地说:“我出钱,该行了吧?”
我很是看不起地瞥翠花一眼,心说,还是长辈,没一点长辈样子。
那天上午,我们三人喝呀喝呀,一边喝一边都说着老家的事。
翠花说得最多,说她有老公,工地打工砸死了,留下一个女儿,长得哟,花朵一样水灵,不过那是长成了大姑娘时。
翠花说,她女儿会跳芭蕾舞,竖着脚尖那种,诶呦喂,那小脚丫,那才叫个美,跟我的脚一样美。
那丫头小时捣蛋,不睡觉,自己就唱歌:村头走来一群鸭,呱呱呱呱……
翠花喝多了,说着说着,就柔声唱起儿歌,唱着唱着就唱出一脸的泪水,还有鼻涕。
那眼泪和鼻涕,被她用手一抹,抹了一脸,把脸上的雀斑淹成紫紫的。
我们都望着她,又互相望着,望出一脸的傻逼。
我们说她醉了,让她睡。她不睡,说要出去,去趟派出所,她有重要的事情要问。
这一去,她就死了。
走出胡同,过一条马路就是派出所。翠花跛脚,又喝多了,风一扫酒劲儿就上来了,晃荡着进三步退两步。
一台出租车呼啸着过来,在她刚刚前进完,正倒退时,“哐”的一声,翠花就不见了。
我和小凡连滚带爬地跑到现场,只觉得天地都静止了,包括太阳也不亮了,恍恍惚惚一片。然后,我们就死了爹娘一样扑过去,嚎啕大哭起来。
恍惚之间,听见片警说:“可怜啊,这个胡阿姨,姑娘17岁的时候被人贩子拐跑了,这都多少年了,还是不放弃寻找,到底搭进去自己一条命。唉,也许孤苦伶仃的她早就不想活下去了。”
医院的救护车带着她的尸体,冒出一股烟尘,消失在街道尽头。
我呆呆地站着,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接着跪了下去。
小凡也跪了下去,流下了泪。
7
小凡走了,悄悄地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只留下一封信:
金鱼儿,我走了,回去了。我爸和我妈离婚后,我很难受,就出来了,故意糟蹋自己来气他们。现在我要回去了,要读书,不为别的,为的是让胡阿姨死后瞑目。她把我当成了自己的儿子,我不能让她失望。
我流着泪,拿着信纸,我想,在翠花的眼中,我又何尝不是她的晚辈?去他妈的北漂,我干吗要自欺欺人,我也要回去好好读书,让她瞑目。
我离开时,北京正是夏季,一年中最好时节,风吹拂着一片青绿,可我的心中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时令正是端午,过了端午,我恰好十八岁,已经成人了。
文章内容不代表凯硕文章网观点,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kanshuzu.com/zwsb/show/2455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