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差点掐死他的姐姐 ”
2010年的6月底，传来了一个令人悲伤的消息。高考成绩出来了，令人悲伤的不是成绩，而是那个人人都看好，人人都夸奖，人人当作榜样的男孩差点掐死他的姐姐。
1
二年级的时候，班上转来了一个男孩，班主任直接把他安排在了第一排的中间位置。这个位置，只有老师最喜欢的才会坐在那里。
我们同为转校生，差别却很大，我被安排在了倒数第三排的位置，别人的书桌都有书洞可以放书包，而我的偏偏没有。只得把书包撑在书桌的一头，隔着个过道，右边的女孩又不是个善主，最喜爱的游戏就是调戏我的书包。
趁我不注意的时候，脚丫子总是犯贱的伸过来，占点便宜。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偏偏我又不是吃素的。
我对她吼道，你再踢一下试试。她果真很听话的踢了一下，我站起来一把把她推倒在桌子底下，当然她也不示弱，站起来就和我干，我抓她，她挠我，我撕她头发，她掐我脖子。
气人的是竟然我挨了批评，谁让我先动手的。
我比他也只是早一个星期转过来，待遇差别竟那么大。同学们都说他学习好，次次都能考满分。我就气不过，我也能考满分，若是我再认真一点的话。但我也就比满分少了一两分而已，竟也不至于如此啊。
2
学校在邻村，好几个村庄的学生都在这个学校读书。放学的铃声一响，我们像是屁股下面长了钉一样往外跑。他和我们一同回家，这才知道他是我同学的亲戚家的。
他家是外县的，同学的妈妈是他的表姐。他和父亲相依为命，听说他的母亲后来疯了，疯的原因就不得而知了，自从疯了之后，就跑了，是自己跑的还是被打跑的，就没人知道了，那时他才刚满周岁。
父亲要外出打工，于是便把他寄宿在了表姐家。他每天都和我们一起上学。他平日里还是个快乐的人，比我们一群熊孩子都有教养，比我们都懂事。
他嘴巴甜，逢人就打招呼，看到谁家需要帮忙也会尽力帮，他的作业从来不用大人催着写，有空就会帮忙做家务。那时人人都夸奖他，学习好还懂事，将来一定有出息。
我们不懂寄人篱下的小心翼翼，不懂看人眼色的忐忑，我们这群熊孩子并不喜欢他，无论老师还是家长总是说让我们向他学习，可我们不知道要向他学什么，他从来不和我们一起玩。
后来他成了班长，我是副的，我们成了同桌。现在回想起来，除了学习上的事情我们好像没有聊过任何话题。他拿起小竹竿狠狠敲打着调皮捣蛋的同学的书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从不参与我们乐此不疲的游戏，所以他的孤独在我们眼里是一种骄傲。
四年级最后一场考试结束，他被一个五十左右，马上要掉光了头发的男人接走了，那人是他爸爸，骑着大轮自行车，身上的衣服都褪了颜色，带着一副营养不良的神情，他坐在后座，一个招呼没有打。
初中几年，他住在了另外一个表姐家里，每年的奖学金交给表姐做生活费，每次还是稳坐第一的宝座。而我在那三年却一落千丈。
高中，他去了市里的第一中学，我们的交集更加少了。
他坚信的一句话就是知识改变命运。他曾经对我说过，不好好学习，将来怎么会有出息。我们还是个孩子，他却像个大人一样，对他的话我是不理会的。
3
高中三年，学费是最大的问题，他的父亲马上就六十了。最后只得借借街坊邻里的。大家都看着这孩子有出息，所以借钱不是个难事。
高考前，我们在公交车上遇见了。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大男孩，看上去，这几年吃的还不错，并不是一副营养不良的身材。他的面部看上去很憔悴，定是学习上太拼了。从他的穿着也能看出他在学习上是拼命的，他穿了一身校服，像是有些日子没洗过了，还往外泛着一股子酸味。
回到家听同学的妈妈说才得知他父亲进了医院，喝了几口敌敌畏，幸亏被邻居及时发现送进了医院，这才抢救过来，家里两千的积蓄也花光了。
他父亲醒来，一直骂自己没出息，没有能力供他上大学。
出了院，他的父亲整日里依旧没有精神，神经时刻紧绷着，对儿子什么也帮不上了，对儿子的愧疚和生活的无奈他低了头，他又一次喝下了农药，却没了上次的幸运。
好运气是会被耗尽的。
这一次高考，他像我们预测的那样考的不理想。就算考前没有他父亲这档子事儿，他也未必考个好成绩。
高考前他有些和往日不一样的行为。比如他总是没事瞎嘀咕，原来还爱干净，现在属他邋遢，好多天不见他洗头洗衣服，他时常盯着喝水的同学看，盘算着他们手里的矿泉水瓶能不能卖一毛钱，他还说自己终于可以出去挣钱了，高考完就去大城市打工。
高考结束的第二天，他表姐夫接了一个电话。放下电话就匆忙的喊了几个村里的男爷们，去了济南。
火车站附近，见到他抱着书包，目光呆滞，蜷缩着，嘴里嘟囔着要学习，要好好参加高考，成败在此一举了。
考完了已经，别那么大压力，回家好好休息休息。姐夫说。
我没有家，回哪去？我要回学校读书，哦，对，学校放假了，我去书店。站起来就四处找书店。
表姐夫去拉他，根本拉不住，十七八的大伙子使起蛮劲来，几个人才够呛能降的住。
回到家，他的精神状态还算稳定，与他说的道理他也明白着呢。自己还做好了计划，若是考的不好，明年再考一场，若是考的好，上个一本，就选经济管理专业。
4
正值农忙时期，农田里冒着刚被收割机碾轧过的热气，他干起活来的样子，像一个清扫战场的人，晃晃悠悠半晌，什么收获也没有。
高考成绩出来了，他坐在电话前，迟疑的摸了摸电话机，最终没有勇气按下数字键。
表姐见他这般模样，替他按下了那一串数字，刚要扭过身来，他一溜烟的跑出去了。
表姐正高兴的盘算着什么，见他一脸紧张，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了。
怎么样，我考多少？
厉害了，考了564呢。
564，564，他反复在嘴里念着，脚下像是拴了个陀螺，围着饭桌一圈一圈的转。
怎么了，考的不错了，咱们村还没有谁考的比你好的。
他突然停住脚步，对着表姐大吼，你懂什么，考这么点分数，上一本一点指望都没有。
从没见过他如此这般，表姐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又知道他自小心气就高，便安慰他，一本上不了，咱就上个二本，选个好专业，以后一样有出息。
有什么出息，一本都上不了，能有什么出息，你说能有什么出息。
他越说越激动，跑过去掐住了表姐的脖子，他使起蛮劲来，连表姐夫都不是他的对手。
表姐被掐住脖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满脸憋的通红，两只手死死的抓着他的手。
幸好表姐夫回来了，狠狠的扇了他一个耳光，这才清醒些。这些年来，他们对他不薄，虽说是表姐，就算是自己的亲姐姐也未必对他如此好。他冬日里穿的靴子，是表姐缝制的，他小学的学费，是他们给的，他高中的生活费是他们给的，他手里的诺基亚也是他们给的。
他也想拿出好成绩来回报他们，可他没有做到，他是非一本不上的。
第二天起来，他不见了，有人见他像疯子一样的跑着去追公交车了。
从此之后，再也没人见过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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