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个晚上，来的客户并不多。 ”
2001年9月某天的中午12点，我刚吃完早饭，就接到了一个录用的通知电话。
我和一个叫小叶的女生成了春天公司招聘的幸运儿，另外十几名大学生落马。很久以后，我才从经理汪雷嘴中得知，他们看中的是我憨厚的外表。憨厚能成为一种优势？我也是奇了怪了。
春天公司分为市场部、电话邀约部、销售部，人数比例呈倒三角型。整个运做流程就是市场部找到合格的客户。电话邀约部负责邀请参加公司的展示会，而由销售部接待、销售。
而合格客户其实就一个标准：有钱。
我在销售部，每晚五点半上班。面对有钱人。
我第一天上班那晚，天下着雨。
五点三十分。展示会正式开始前的40分钟。
销售部共有两个经理汪雷、陈青，八个销售顾问：易群、石勇华、李夏、贾龙、李枚、丁爱嘉、王强、王心辉。还有两个文员：颜开和李灵。刚好凑一打。再加上我和小叶，一共十四个人。
天下雨，就会有客户爽约，十个预约客户到了六个。我和小叶虽然看了资料，却没有经过实战，理所当然做替补，在旁边拼桌衬气氛兼学习。
春天公司卖的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房产，而是当年很流行的分时度假。这发源于国外的新模式，在国内很快就水土不服，有骗人的、也有违规操作的。
因为销售的不是生活必需品，所以销售气氛很重要，客户到场必须签到，经理根据签到时的接触，判断客户质量和性格，再决定分配给哪个销售顾问接待。比如李枚原是北方一所大学的英语老师，所以她接待的大多是知识分子，诸如老师、主持人、白领、老外。再比如贾龙，他是电影表演专业毕业的，曾在电影《鲁迅先生》中扮演过鲁迅的学生。他接待的人就复杂多了，从屠夫、建筑业老板到股评人不一而足，而这些都不是他最拿手的，汪雷曾说过：贾龙对付女人有一套，特别是老女人。这话有根有据，是从贾龙的业绩上总结出来的，对这话，贾龙也是笑着认可的。因为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不止一次对我说过：“女人是感情动物，象旅游、购物几乎是她们与生俱来的本能，只要你说得她们心动，就OK啦。特别是结婚后的女人，没又不想丈夫象谈恋爱时那样天天粘着自己，我们就该给她们创造这样的机会。”
第三天，汪雷让我上场接待客户了，简称接客。
我的第一对客户是两女的。导游蔡女士和四季青服装批发商张小姐。两人并不是一路来的，电话邀约部为了达倒较高的到场率，常会多邀客人，汪雷和陈青会在接待时摸底排查，过滤掉一部分不合格的，有时还多，就只能一个顾问接几个客人了。
从展示会开始前的时间，我们称之为热身，主要和客户聊天，打消他们的戒意，了解他们有没有钱。
我第一次接客，可说毫无经验，而导游蔡女士的问题如排山倒海而来，我满头冒汗只有招架之功。而张小姐就在旁边象看耍猴戏。
眼见展示会的时间快到，我汗流浃背地撑着，不料蔡女士却要走了。我苦留不住，目送她一扭一扭趾高气昂地走了。
我松了一口气，决定专心和张小姐沟通。
结果是鸡同鸭讲，我说花钱享受人生，张小姐说赚钱享受人生。
看完风光片，介绍完公司精美画册，接着就是让客户购买产品了。公司的史总说过，从市场调研、电话邀约等所有人的工作，都是为这一刻服务的。销售顾问做为公司精英的用处，也就体现在这一刻。
张小姐明显没有进入状态，她以一句：“我回去考虑一下吧。”起身和我握手告别。
我感觉自己就是她手中的牵线傀儡，一切尽在她的把握。
很快汪磊过来和我拼桌，问我：“怎么样，今天的客户？”
我红了脸：“没说到她们喜欢。”
汪磊眼睛四周飘：“销售最重要的是控制局势，你看看贾龙，他的客户是对来杭打工的夫妻，以他们的收入铁定不会购买，可他们为什么没走？因为他们被贾龙控制了，销售部是个团队，有时候，自己的客户没希望，也要将他们留住，因为提早离场的客户对有兴趣的客户会产生很大影响。你看今晚谁的客户签单最可能？”
我四下张望，与贾龙的视线对个正着，他在口中滔滔不决的间隙还不忘对我搞怪一笑。
石勇华接待的一对夫妻，男的向后放松地靠在椅背上，而妻子却身体前俯全神贯注地听，很明显夫妻二人是泾渭分明的态度。
易群的眼神好象也在飘，他的那一对也没戏了，他的眼神飘的是前桌的李夏处。
我仔细打量李夏的客户，一对中年夫妻，虽然很专注，穿着也很一般啊。记得前一天，王强跟我说，做销售要以貌取人，这个貌指衣着打扮，却又不能过于以貌取人。我当时就说了：很矛盾啊。王强笑道：我之前从事保险业8年，见过很多衣着光鲜的穷人，也见过很多衣着简朴的富翁，社会这林子大啊，什么鸟都有。有喜欢将钱全都带在身上的、惟恐别人不知他有钱；也有怕人家知道他有钱的。但有一样，品位却是需要有内涵的人才穿得出来。
我再看李夏的客户，果然简约却不简单。很快，李夏举手叫文员小颜请汪雷过去。
经理上场，就是到了签约的关键时刻------讲价。
不一会儿，会场响起了掌声，成交了。
陈青坐到我身边：“李夏这个月已是第三单了。”
我暗暗盘算，以公司最低的4.5万的单子算，每成一单，销售顾问提成5%，再加上600元基本工资，已将近三千元。
展示会后，汪雷当场将三百大元现场成单奖给了李夏。而幕后人物----史总也出现了。
史总的笑容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我们请石老人上来说说。”
石老人是青岛的著名风景点，也石勇华的绰号，形容他的沉默少言。我正奇怪为什么让石勇华上台，史总的后半句就出来了：“让他谈谈是怎样找到这么厉害的贤内助的。”
我才恍然原来石李二人原来是夫妻啊。
石勇华上台后没有辜负自己的绰号，只说了一句：“自从有了十块钱之后，她的状态就是变态般的神勇。”
后来我才知道十块钱原他们儿子的小名，我当时的感觉就是，这两个家伙真的是变态，给儿子就取这样的小名。
下班的时候已是23点了。直达我住处的末班车在22点就下班了。
没有办法，我只好打的，到住处时，我掏了30元，心想：“出单好象也不是太难。”
盲目乐观是我最大的优点和缺点。
上了一个星期的班，花了三百多元钱，我终于发现了出单原来并不是那么容易。
没办法，开不了源，就只有节流了，我仔细地研究地图，终于不再打车，转车两次后，我用自身的11路公交将剩下的三分之二路程踩在脚下。
从秋夜到初冬的每个晚上，我都在马路上暴走一个小时四十分钟。
那些夜晚如果你在杭州，偶尔在夜深人静的午夜看见有个西装革履的男子，一边急行军、一边大声走调地吼唱着或豪迈或婉约的歌曲时，你不要奇怪，那就是我。
到公司快一个月时，我终于出了个单。
那个晚上，来的客户并不多。
那对张姓夫妇时，展示会已开始20多分钟。我正坐替补的冷板凳。
陈青扫了一眼，就把他们带到了我的面前，那一晚，梅地亚的空调开得很暖和，张先生一边听着一边冒汗，他从口袋中掏出劣质的纸巾不停擦汗，不一会眉毛、发梢处就全是红红绿绿的纸巾碎末。张太太很贤妻良母，没有说话。好几次我将话题引向她，她都只是微笑或轻轻地说上几个字。
展示会到了后段，张先生很直接地问价格。
陈青上了我的桌，三下五除二地就搞定了。隔天张先生来交钱时用的是现金，就用一只黑塑料袋拎来。陈青笑着说：“看那人老土老土的，可他就是有钱啊。”
那个晚上，我奢侈地打的回去，从24小时营业的超市买了一大袋的东西和葡萄酒。回到住所大快朵颐了一番。
在这个把月里，我和同事也慢慢熟悉了。贾龙是我最初最看不顺眼的，他说谎时就象法制在线的报道，而说实话时又象周星驰。因此我对他的话时常判断错误，其他人也如此，所以销售部中流传了这么一句话：“贾龙的话靠得住，老母猪都上得树。”贾龙自诩为活雷锋，原因是当年有首歌非常的流行《东北人都是活雷锋》。贾龙是东北的是军人后代，他还是个演员，他的关系还在那，自个就出来闯世界了。贾龙特会开玩笑，而且还是带颜色的那种，人还是不错的，肯帮人，特别是女人，漂亮或不漂亮的都帮。
记得有一次我看他脸上多了条血痕，就问怎么回事，他就跟我说了以下近似传奇故事的经历：“那天，我到了她家。她睡在床上、盖着被子。”说到这里，贾龙很奇怪地笑笑：“你别想歪了欧。”
我原本很正经的思想就这样被他向邪的方向引了过去。
贾龙空咳几下：“我就坐在床边和她说话。”
我忍不住打断他：“你是什么时候到那女的家啊？”
“大概12点半。”
“晚上？”
“当然。”
我不由干咳了一下：“你接着说。”
“就在我和她正聊得高兴，她男朋友突然在门外了。”贾龙的语气象在说鬼故事。
“你怎么知道的？”
“他用力砸门。”
“他为什么不敲门？”
“他有钥匙的。”
“那更奇怪了，他不会用钥匙开门啊。”
“门被反锁了。”
“哦。”我说不出话来了，只有对他竖起大拇指：“你干的还是她干的？”
“记不清楚了。”贾龙摆出外交家的姿态。
“那后来呢？”
“后来那门经受住了拳脚的考验。”
“什么，那人就这么走了？”
“我还没说完呢，门是坚强的，可那锁没顶住。”
“你能不能有话好好说啊。”
贾龙接着说：“那家伙就站在了面前，手里拿着一把米来长的刀子。”
我点头，示意他接下去说。
“那家伙大概有一米八几，很壮实，象只大狗熊。”贾龙的个子也高，只是也瘦，一百三十斤左右。
“那你当时怎么想？”我已纯粹将他讲的当惊奇故事来听。
“如果那么一把明晃晃的刀对着你，你怎么想？”
“你别耍我啦，我感兴趣的你是怎样活生生地离开的？”
“女人有些时候是很勇敢的。”贾龙来了这么一句。
“不会是那女的迎着刀子上了吧？”
“是，干吗不是啊。”贾龙梗着脖子郑重地说：“那女的抱住了他的男朋友，夺下了他的刀丢在床上。”
我听得有些迷糊：“那你在干嘛啊？”
“我在拉被子。”
“啊？”
“我在拿刀啊，那刀掉在被子上，我拉呀卷呀被子，终于拿到手了。”
我还是有些不明白：“你上去拿刀时，那男的没反应？”
“他看不见，我身子没动，就手。”
“你不是说你是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吗？”
“没有，我说是坐在床边，床的边上。”
“那你拿到刀后又怎样了？”
“我说了句‘你别误会，白白’后，就拿刀走人了。”
“恩，真的？”
“真的。”
以上都是贾龙的亲口供词，虽然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回答我，为什么他的脸上会有血痕。不过当时的我已给他“倒”迷糊了，我以为自己被耍了，结果后来证明他所说的都是实话，我也亲眼看到了那狗熊般壮实的家伙，原因很简单，因为故事的女主人公就是公司销售部的文员李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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