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郝瓶梅才一脸苍白的从卫生间出来，沉默了几分钟，脸上重又挂上温和的笑，仿佛一切正常。
一天的工作过去，郝瓶梅按了按眉心，麻利的收拾了东西，给方建平发了条短信，说自己今天去接团团。
方建平很快回了句好，又惯性问了她今天工作的情况，两人聊了两句，郝瓶梅就觉心情舒畅。
但她心里的那个决定还是没变——将团团暂时送到黄美琪那住两天。
也就这几天的事，想来等她跟方建平解决了肚子里孩子的事，刘晓娥也不会再住下去，最多半个月，她就能把团团接回去。
“妈，团团早上和晚上一定要喝牛奶啊，您别忘了……我过两天才能把她接回去。”
此刻，郝瓶梅正和黄美琪一起坐在沙发上说话，她双腿蜷缩起来，形象全无的缩在沙发上啃西瓜，旁边的团团也拿着家里准备的小黄鸭，在沙发上爬来爬去。
她父亲郝胜利也跟着坐在一旁，小心的看顾着团团。
黄美琪从茶几上抽出餐巾纸给她，道：“慢点吃……建平还能缺你一口西瓜吃。”
郝瓶梅就笑，道：“他倒没什么舍不得，可现在他妈来了，管我们严着呢，我冰在冰箱里的西瓜，人看的紧着呢，不让我碰，说那太冰，对身体不好。”
黄美琪笑容温和，教育她道：“什么他妈，那是你婆婆，在咱家也就算了，可不能在建平面前这么说，他要伤心的。”
郝瓶梅大喇喇的放下一瓣西瓜，又捏起那盘子里的葡萄，一边吃一边道：“嗯嗯，你放心，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我懂的，妈，你也吃，可甜。”说着将一颗剥了皮的葡萄送到黄美琪嘴边，见她张口吃了，自己也开怀的笑，还朝团团招手，“团团，来，吃个小葡萄。”
郝胜利原先一直在听他们娘两说话，此刻才插嘴，道：“团团太小，不能多吃，少喂两个。”
郝瓶梅应了，见团团沿着沙发爬了过来，忙一把抱住，将一颗剥好的葡萄喂到她的小嘴里，团团就鼓着小嘴巴吃起来。
郝胜利道：“你们娘俩再聊会，我出去转转。”
说着就起身朝着门口走去，到门口才想起什么似的折身道：“梅梅，你记得给建平打个电话，说一会回去，省的他担心。”
郝瓶梅恩恩的答应着，见他出了门，才道：“妈，我爸这是去哪儿呢？这都快八点了。”
黄美琪道：“不管他，估计又去下棋了，他有一群棋友，就搁咱家附近那革命公园，天天晚上去下棋。”
其实不是，黄美琪心里明镜也似，她知道郝胜利一定是去给团团买牛奶了，团团这两年被郝瓶梅接了回去，也不像以前那样一住就是几天，家里根本没备什么牛奶。
郝瓶梅哦了声，就没在意，却听黄美琪低声道：“闺女，你跟妈说，是不是跟你婆婆闹别扭了？”
她是退休教师，也加了方建平微信，自然也知道那怀孕的消息，也了解自己的女儿，基本将郝瓶梅的心理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郝瓶梅看了眼还在一旁的沙发上折腾小黄鸭的团团，见她自己玩的投入，这才低声道：“也不是闹别扭，妈，我婆婆特别想要这个孩子，但你知道，我不想要。”
黄美琪也蹙眉道：“你想好了，这是你和建平的骨血，女人这一辈子，工作可以重新来，但孩子没了，就再也不会来了。”
郝瓶梅道：“妈，你看我，看我，我才是您亲闺女，可别站错边啊……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我职业已经到了一个关键阶段，我不能……”
“孩子都是上天的礼物，梅梅，你要慎重对待，那是一个小生命。”
郝瓶梅有些不悦，道：“妈！”
黄美琪拍了她一下，道：“难不成你还指望你妈劝你堕胎？那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梅梅，妈理解你，但工作上升期也不能是你辜负这个孩子的理由。”
郝瓶梅感觉有些头疼，道：“妈，这个孩子……”
黄美琪将桌旁的水递给她，道：“妈知道你难，可人活着谁能不难？孩子在你自己肚子里，生不生的也得你自己拿主意，妈也不逼你。”
“妈我觉着您这个立场不太对啊，我才是您闺女啊，可别胳膊肘往外拐啊。”
“瞎说什么，一天天的，嘴上没个把门的。”黄美琪伸手戳她脑门，“团团在我这里待两天可以，但你回去就跟你婆婆说是我想团团了，其他的不许胡说八道，省的建平不高兴。”
郝瓶梅就抱住她，亲昵的贴着她的脸，道：“嗯嗯我知道，您放心，我老公疼我着呢，他才不会跟我生气。”
黄美琪就笑，母女两又说了会话，郝瓶梅又交代了团团两句，这才自己回去。
……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方建平见她将团团送去了丈母娘家，也没多说什么，只神色间似乎有些疑惑。
刘晓娥则显得有些局促，一个劲的问郝瓶梅是不是因为早上的事，才将团团送走的。
郝瓶梅脸上都是笑，赶紧说不是，就照着黄美琪教的，说是她妈想团团了，就接过去住两天。
刘晓娥哦了声，似乎这事就过去了，也没什么值得在意。
只方建平似乎有些不太高兴，到晚上的时候还问郝瓶梅到底怎么回事。
郝瓶梅只好耐心的解释，说老人的教育理念不一样，让团团在她妈那里呆两天是为了团团好，方建平并不接受这个理由，但什么都没多说。
一晃眼，就是一个礼拜过去，这一个礼拜里，郝瓶梅心理压力越来越大，只觉刘晓娥的热情和小心翼翼让自己倍感压抑。
只要在家，刘晓娥半点活都不让她干，但也不让她玩手机，不让碰电脑，说那些都有辐射，对她的大孙子不好。
而且，她几乎没问过团团，也从没主动说要去熟悉下团团的学校，就仿佛忘了还有这个孙女一样，眼睛只盯着郝瓶梅，或者说，是盯着她的肚子，还每天换着花样给她煲汤和煮鸡蛋，那鸡蛋吃的她想吐。
郝瓶梅觉着她都要疯了，在公司要小心翼翼，害怕被人发现她怀孕，在家里被关禁闭一样与世隔绝，连点带电的东西都不能动，连方建平都救不了她，因为一说，刘晓娥就会用“经验谈”反驳。
好不容易熬到周六，郝瓶梅一大早就起了床，也不让方建平睡，火急火燎的拖者他出门，背着刘晓娥去了医院。
今天去医院做例行孕检，同时要跟医生确定一下适合的打胎手术时间，郝瓶梅看到方建平去挂号的时候，觉着自己心里之前的那点担忧才彻底放了下去。
“……我真的受不了了，妈这是养猪呢，只让吃不让动，你看看我，我都胖了五斤了，至少！”郝瓶梅挽着方建平的胳膊，愤愤的指着自己的脸。
此刻，她们正坐在医院的候诊室内，周围还零散的坐着一些情侣。
方建平伸手去捏她的脸，笑道：“嗯，是给你养胖了。”
郝瓶梅刚要动怒，方建平就一脸心疼的道：“该多补补，你马上就要……那个伤身体，现在才胖了这么点，怕是都不够弥补你亏掉的元气。”
郝瓶梅脸色也瞬间黯淡，她紧紧抓着方建平的手，整个人显得有些焦躁，道：“老公，我怕我以后后悔。”
方建平另一只手环着她的肩膀，想了想，不知该安慰她什么，因为他想要这个孩子，如果郝瓶梅做掉这个孩子，他也会心痛。
他的孩子就要被做掉，他心里难过，又怎么有心思去安慰下这个决定的人？他做不到。
郝瓶梅眼神有些飘忽，手不自觉的扣着方建平的手，仿佛心里也在纠结。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这种不说话的沉默仿佛让紧紧靠在一起的两个人之间都出现了一条无形的裂缝。
就在这个时候，前面就诊室的门打开，一个年轻的小护士从里面出来，叫道：“郝瓶梅，检查结果出来了。”
郝瓶梅用力抓了一下方建平的手，仿佛要从那温暖干燥的大手里汲取一丝勇气。
毕竟这次，如果她孕检没什么问题，她就要下决定要预约堕胎手术，要与她肚子里的孩子道别。
方建平揽着她的肩膀，随着那小护士进了医生的看诊室。
那是个男医生，约莫五十岁，看着和蔼又严谨，带一副黑框眼镜，手里拿着一份纸质文件，见他们进来，就道：“郝瓶梅？你的孩子很健康，发育也很好，但你自己有些营养不良，要注意补充营养，多休息。”
郝瓶梅接过那检查单，手不自觉的攥紧，深吸了口气，才道：“医生，我们不想要这个孩子，您看……什么时候适合打掉？”
那医生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对这样的事司空见惯样面无表情，刷刷的在单据上写了几笔，道：“拿着单子上四楼，找第三科室做预约，这期间要注意调养。”
明明医生的目光里什么都没有，郝瓶梅却觉的脸上火辣辣的，听着医生毫无波动的说话，颇有些无地自容。
那医生目光仿佛能直击人内心一样，虽然仍然冰冷，口中的话却是慈悲，他道：“有人想要个孩子都想疯了，最后也不一定会有，这好不容易有了，能要就不要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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