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冬夜冉冉升起一轮冰冷的月亮,欢堂镇上的人们从来没有月下抒怀的习惯,他们只会在夏夜被屋内的闷热驱逐到庭院里,才偶尔不得不看看满天闪烁的繁星和清冷的月光。
今晚的月亮似乎凝聚着它一生的孤独感与清高,悬与村口那株百年银杏树的树冠上,照亮了夜行人的脚步,村道弯弯,大路坦荡,冬夜深沉。
大约九点多钟,一个人影走在欢堂镇那条向外延伸的大路上。
借着月光,高大挺拔的人影自顾自地朝前方走去,很快,他的身影敏捷地越过了银杏树,进了村庄一条幽暗的古巷,在一排排木头房子的屋檐下停住了脚步。大街上和小巷里看不到一个人影,他也没有受到任何人的关注。村庄里平时嗅觉灵敏的土狗看到陌生人,竟然发出“呜呜呜”低沉的声音,胆怯似的乖乖地走开了。
这个人就是刑满释放的悟慧,他从大宇云寺而来,那里是玄月大师讲经说道的大本营。
现在有待先揭开悟慧的身世之谜,这得从玄月大师身上说起。
玄月大师其实就是悟慧的亲生父亲,悟慧的母亲已经安静地长眠在距寺庙十里地、周围长满带棘小灌木和青草的山谷墓穴里,已经有三十年,悟慧幼年丧母。
半残的墓碑时常淹没在杂草丛里,碑文上的字迹在长达三十年风雨的侵蚀下依稀可辨,墓碑正上方写着——先室潇冰珑之墓。从嵌刻字迹的年份来推算,悟慧的母亲去世时才刚满二十八岁。
玄月大师和潇冰珑之间有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听了会让所有人动容。
潇冰珑生前是一位内心高傲又倔强的美貌女子,出生在家道中落的书香门庭,父亲是私塾里的一位教书先生,母亲是官宦世家里的小姐。
玄月大师年轻未出家时有着放荡不羁的性格,加上自己学术有成的医术盛名,用以征服各类女子为乐趣而充满成就感。直到一次在出诊中遇见受了风寒向他求医的潇冰珑,被她与众不同朴实无华的性格、含情脉脉的明眸所打动,他们一见倾心。
当潇冰珑把第一次遇到男人所有激情注入到这位名医身上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他要和她结婚的念头。
这桩由真爱构建的爱情同时遭到双方长辈的致力阻拦。潇冰珑的父母坚决不同意女儿的终身毁在一个沾花惹草花花公子身上。玄月大师这边的长辈早已为儿子安排好能与之门当户对大户人家的闺秀。这对有情人最终遭受的是劳燕分飞的结局。
在没有潇冰珑的日子里,大师对任何接近他的女子都感到索然无味。
当他失去以屈服女人身体为享受这一爱好时,在那个沉闷的二十八岁,大概盛夏快要过尽的季节,在全家人奋力阻拦、闹得鸡飞狗跳的一天,大师迎来了人生里最美好的一天,他断然绝然剃度出家。后来担任大宇云寺住持,成为今天地位显赫、声明远播的玄月大师。
在大师入住大宇云寺的第五个年头里,一个乍暖还寒的春季早晨,大师三十三岁生日这天,没有刻意安排,他只是记住。
大师魁梧的身材披上金襕袈裟,正从早殿上诵完经卷下来,迈着气宇昂轩的步伐绕过一处栋梁,身体僵在那里。
潇冰珑带着四岁的悟慧站在庙门口,她脸色蜡黄,两眼却闪着光看着大师 ,这时灰暗的天空下起了菲菲细雨。
她想,她本不应该这样狼狈地站在这里,来打扰出家人的生活。由于家族反对,她带着身孕东躲西藏,生下悟慧使她落下了严重的月子病。聪明的悟慧四岁这年,潇冰珑时常卧床不起,她预感自己很快会在这一年死去,于是拼尽生命中最后一口力气,把大师的血脉带到大宇云寺交给他。
站在正殿前原来冷漠而威严的玄月大师想了几秒钟,觉得“大师”个位置他已无法再胜任,当场利索地褪去身上的袈裟,快步冲进细雨,一手一个把母子两搂在怀中。
七天以后,潇冰珑在距寺庙十里地一个村落的木屋里,在没有丝毫痛苦的挣扎里,像熟睡的人一样死在云月大师温暖的怀抱中。
看着潇冰珑一点一点变得惨白的脸色和慢慢冷却下去的身体,为了减少孩子心里的阴影,大师强忍住深邃眼窝内的泪水。正是这个时候,一种对亲人的怀念,不舍以及惭愧形成苦痛积郁心中。长年像蛀虫一样摧残着他的身体,使得他的阳寿遭到折损。大师最后也只活到六十五岁便圆寂在寺庙中。
在长达三十五年的时间里,云月大师每年都来给潇冰珑扫墓,在四周种满了他们共同喜欢的百合花和山茶花。有时他觉得累了,又的确感到孤单,他会从大宇云寺徒步而来坐在墓碑前的石头台阶上,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在这几小时里他细细品味、慢慢地咀嚼出记忆中他们别样风味的爱情,用以打发余生。
悟慧出狱的第一天,被父亲带到了母亲的坟头,玄月大师告诉儿子:
“在你母亲短暂的一生里,她都在演绎着命运赋予她沉痛,她却以热情接纳、以热情拥抱人生态度的人。你早已过而立之年,今天把你带到这里,我希望你母亲活着的灵魂能唤醒你腐朽的思想,在你重获自由之身的今天,我希望你的灵魂得以重生。我的医术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你,你就要承担起这个使命, 你不是为你自己在活。你看看,现在庙中需要养生超度的患者,队伍都排到两年之后了,赶快把你的医术、时间都投放到有用的地方来吧!”
悟慧万分惭愧地底下了头,玄月大师知道他在为以往的过失忏悔,他的内心正走在痛改前非的道路上。大师不再说话。
也是在这一天,悟慧刚刚知道自己具体身世,他的父母是如此相爱的两个人,真是世间难得。
日后,除了在私下以“父亲”这一称谓称呼玄月大师以外,父亲为什么不带他离开这个环境的困惑,悟慧对父亲没有任何回应,也没有再问起关于母亲细枝末节的话。在自身早已完善的价值观的驱使下,他对父母曾经的生活方式上采取永远保持沉默的态度,这是他对他们尊重的一种方式。就像玄月大师对悟慧从小的教育,从不教唆、永不谈禅,而是从他自己性格里流露出对晚辈清澈的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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