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依雨不是一个极端的人,但是她是一个有极端思想的人。于是,她将自己的后半生都禁锢在了牢笼里。岁月从不曾改变什么。
话说那天,怜人艺生下孩子后便撒手人寰,留下一个不足月的小婴孩,这件事还没来得及在墨钺的心里留下什么痕迹,就匆匆赶赴基地,继续着他崇高无上的使命了。
然而,墨钺离开得轻巧,叶依雨却无法从容面对。每日每夜朝夕相处,叶依雨从来都不是圣人会对着破坏了自己婚姻,破坏了自己幸福的孩子内心毫无芥蒂。无数次,叶依雨都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但是,理智告诉她,这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叶依雨明白,孩子的无辜,因为她也曾有过身份尴尬的时候。她也不是亲生父亲的原配孩子,只是他众多孩子中的一个。当然,一个到处诱骗小女孩的父亲数不清楚有多少个孩子,他认下的也就三个。不过,叶依雨是最不起眼的一个。排在老二,又不会甜言蜜语取意奉承,更做不到对这样一个父亲心怀尊重。所以,最后叶依雨被抛弃了,不再是承认的孩子,怂恿着母亲离开了那个破破烂烂的家庭。所以,无论是处于什么心理,什么原因,叶依雨都要把这个孩子当成是自己亲生的,从心底里。
可同样的,这一段经历也在叶依雨的心里留下了阴影。一个年仅八岁就能怂恿着母亲离开家庭的孩子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孩子叫墨周煜,名字是怜人艺和叶依雨在怜人艺临死前一起取的。不过,叶依雨也忘了究竟是什么含义。但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墨周煜是墨钺和叶依雨领养的孩子,是照顾朋友遗孤。每每想到这里,叶依雨都想笑。因为这样,人们总会以为墨钺这个亲生父亲已经不在了,即使墨钺对着这些不明真相的人,也不能说什么,因为,他只能“不在了”。
也许是怜人艺不在了。也许是因为孤独。也许是叶依雨在孩子们面前太耀眼了。每当这个时候,墨钺都会无比怀念当初的那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孩。那个眼里有光,脸上充满灿烂笑容的女孩。可是对于叶依雨而言,那是逝去的青春美好。长大了,放不下的只有悔恨。一场错误的交谈导致的今生悲剧。
再说起那天,经过不断的催眠,原本,叶依雨以为自己早已经接受了现实,却在墨周煜一天天长大的脸,这张一看就是墨钺和怜人艺混合体的脸深深刺痛叶依雨的眼,扎着她的心。
所以,在事情发生之后,墨钺又消失了。叶依雨也不知道他下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叶依雨也不想在意了,就拿着钱照顾孩子,好好生活好了。在这个空荡荡的大宅子里,只有叶依雨和两个小孩子,说不上是自由还是孤独。对于这一切,在孩童时期的叶依雨也早已熟悉了。如果不是墨钺曾给过她温暖,她都不曾知道有人相伴的温暖是何种滋味。不知道是曾经拥有后消失得一干二净比较痛苦还是从未拥有让人心酸。
叶依雨不爱说话,但是为了两个孩子的健康成长,叶依雨努力让自己和孩子们多多交流。大房子里一天到晚的放着音乐或是充斥着故事声。有时候墨母想念孙子了就会过来看看。墨钺的两个兄弟也时常拖家带口的过来看看两个孩子。而墨钺这个父亲,将自己所有的情感都献给了国家和人民,奉献给了他所热爱的事业。墨钺是个慈善家,他慷慨解囊的救助他人,将自己的产业打造成优秀的良心产业帮助国家强大,为人民服务。但是,墨钺救助不了自己,也救助不了他的家人,还有他所爱的人。墨周煜是十分敬仰自己的父亲的,但知道一切的墨玘宸对墨钺说不出的复杂。他是个好商人,好人民,却不是好父亲,好丈夫,好情人。墨玘宸感激也爱着自己的母亲叶依雨。就像叶依雨无法控制自己的偏心一样,墨钺心里也更偏爱着墨周煜。面对这一切,叶依雨什么也不说,却一天比一天沉闷。一个没有在正常环境下成长的人,也不知该如何教育孩子。
墨钺和叶依雨两人已经有近十年没有说过什么话了,一直只维持着表面的相敬如宾。直到意外再次降临的那一天,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平静。
十年了,墨钺早已退出一线,只在办公室里处理幕后的事,很少再出去直接和人打交道了。他走不动了。但是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他情愿一直在公司,也不愿不回家。他不敢看叶依雨,不敢看两个孩子。这些年,墨钺的身上陈年积累下来的病痛也很多,和往事一样日日夜夜地折磨着他。十年了,墨钺到底是熬不住了。人临走的时候总是会有很多话想说。墨钺也不例外,将身边的人拉来谈心。也就有了十年来他们交流最多的一次碰面。
叶依雨走到病房,看着生命垂危的墨钺,好像往事都改随风飘散,什么是非恩怨在这一刻都无法存在。这是对离开的人和留下的人同等的残忍。
已经失去动弹能力的墨钺,躺在病床上静静地看着叶依雨,眼中流转着莫名的情绪。终究是相伴十年的妻子,还为自己照顾着两个孩子,也没有苛责自己和心爱之人的结晶,甚至,是自己对不起她。哪怕再大的恩情,这么多年的勤恳顾家也抵消完了吧。
不过,纵使是在这最后时刻,叶依雨也不愿先开口。有些伤,即使不说,它也依旧痛着,那道疤,即使不看,它也仍然存在。
看着倔强的叶依雨,墨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本来也就是他的错,又和叶依雨犟什么呢?此时的墨钺,气若游丝,仿佛靠着最后的毅力想要说清楚什么。既然走进了病房,叶依雨也就给他这么最后一个机会。
“依雨,谢谢你!”有千言万语,此时此刻,也只化成最后这一句沉重的谢谢。墨钺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该说什么,能说什么。也许,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去说什么了吧。但是,墨钺不知道,正是这一句谢谢,给了叶依雨莫大的打击,将她的信念,她的期望,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压弯。叶依雨要的从来都不是一句谢谢。
不甘心,叶依雨像十年那样,坚定地,静静地看着墨钺,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墨钺,你爱过我吗?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
墨钺一如十年前,还是承受不住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追问。叶依雨的眼神总能让他无处遁巡,仿佛这世上的万千丑恶都逃不出她那一双明亮的眼睛。
实在扛不住叶依雨眼神的压力,墨钺抬起眼,望着叶依雨,眼神中充满了哀伤,“也许爱过吧,但早已忘记了曾经的感觉。只是我更爱怜儿,我忘不了她。她在我最爱她的时候离开了人世。她死了,你还活着,所以,我现在要去找她。我已经耗费了十年的时间。这十年,我一直在你身边,想要学会去爱你。至于你,是我法律意义上的妻子,是我这一生相伴的伴侣,这一点,从未改变。”
叶依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病房的,怎么回到的家。直到墨钺离开人世后,叶依雨也还是一直这样浑浑噩噩的。叶依雨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有没有去参加墨钺的葬礼。甚至,她也没有去关心两个孩子和墨钺之间到底说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可以说,她已经不在乎了。叶依雨从来没想过,为什么墨钺临走之前还要如此残忍,不给她留任何念想。是在报复她吗?报复她没有让他和心爱的人名正言顺地在一起相伴到老,报复她,因为她喜欢上了他,嫁给了他,让他心中的她抑郁致死吗?
扪心自问一下,叶依雨早已忘记当初心动的感觉了,甚至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真正的喜欢过墨钺。叶依雨知道,她对墨钺说不上爱,在爱上他之前,就已经伤心了。最后的自我折磨不过是因为对感情的偏执的无法释怀。最后说着的喜欢,也不知道是执念还是占有欲,总之,早已不是当初的爱情了。
整整十年的时间,两个固执的人画地为牢,坚持着自己内心的想法。岁月从不曾改变什么,当初的伤害也未曾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有所减弱。它一直存在,存在在每个当事人的心底。那种感情,是一辈子也无法忘记,无法释怀的。
墨钺已经去世一段时间了。为了避嫌,墨钺的两个兄弟倒是没有再来看过叶依雨,只是给予金钱上,还有人情上的帮助,也就偶尔墨母还会来看看两个孩子。上半辈子就一直接受着他人资助的叶依雨,一直过着寄居生活,吃东家米,穿西家衣的叶依雨有着自己的傲骨,不然,当初也不会选择有自己一生的幸福去偿还人情了。叶依雨也明白,没有人理所应当的帮助你,所以你也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的帮助。所以,为了孩子们,她努力地用墨钺教授的知识,在墨家老三经营的公司下工作,负责一家子公司,同时照顾着两个孩子,日子过得很累,但却能让她暂时的忘却过去的恩怨是非。
又是七年过去了。叶依雨的生活早已进入了正轨。墨玘宸很优秀,也成年了,叶依雨的生活可以轻松一些了。有了墨玘宸的帮助,叶依雨可以卸下了一些担子。墨周煜也在墨玘宸的带领下出色地成长。周煜和玘宸都很孝顺,所以叶依雨也没有什么难过的。一切看起来都十分的美好。
可是,现实往往是无比残忍的。当重担卸下,当压力减退,问题就显现出来了。近二十年的郁结于心。叶依雨放不下,想不开。自己的丈夫爱上了别的女人,直到死的那一刻都不愿放下,或是欺骗一下她,甚至,心里还在埋怨她,而自己,却日日夜夜地面对丈夫和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照顾他,教育他,抚养他。再加上,叶依雨本来就是一个敏感脆弱的人,这样的经历,是她难以承受的打击。其实,她的生活,并没有多糟糕,但有时人生的坎是心墙,你将自己与世隔绝,就永远不会去翻那道墙,因为害怕墙那一边的风景不是自己所期望的那样。有时,就算知道墙外风景美妙,但是,不愿打破那道墙,因为,觉得这是自己最后能坚守的唯一防线。所以,就这样画地为牢,将自己的一生囚禁。
就是这样那样的种种原因,叶依雨还是病倒了,如今的叶依雨只能靠轮椅行走。她已经没有力气走动了。心累了。在17年前,她的灵魂就已经终身残疾了,她拒绝了所有的药物,所有的医治手段,放弃治疗了。
纵观叶依雨的一生,萧亚轩的那一首《错的人》十分贴合她当初面对爱情的渴望和选择吧。可惜,一切也如歌词中所预料到的那般,这是错的人,这是监牢,叶依雨拿了自己一生的幸福去开玩笑。但是,也如同歌词那般,做人已经那么累了,叶依雨对自己的选择不后悔,不放弃,只是没有下一次了。叶依雨用尽一生只爱一个人,只守一座城。
墨玘宸是心疼叶依雨的,但他什么也不能说,只能默默地让叶依雨别在担心着他。墨玘宸知道,即使自己舍不得,但是,死亡也许是叶依雨最好的解脱。为了让叶依雨放心地离去,墨玘宸只有尽力做到最好,让叶依雨不留遗憾,没有烦忧。叶依雨也为了让自己的孩子们放心,用力地,真诚地努力活着。每个人都应该努力活着,不放弃生的希望。
叶依雨从未有想过自己在死亡即将来临时,生的欲望是如此的强烈。
但是墨周煜不明白,为什么叶依雨活着的欲望是过去十多年来都没有的顶峰,不明白为什么墨玘宸要让叶依雨离开得没有负担。他不敢问,他只知道自己要紧跟哥哥的步伐才是对母亲,对所有最好的做法。
岁月从不曾改变什么,不论何时,他们每个人都做了当下他们觉得最重要的选择。不论何时,他们都没有改变初衷,就像他们无论何时也没有放下执念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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