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许灿辉和沈君华正在讨论的时候，沈君华的手机收到消息，她看了后完全木然。
他问了才知道出问题的是自己儿子。接着就看着沈君华狂摁电话，他听到话筒中漏出的都是“你好，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声音。然后她又给儿子的医生打电话，那头直接就说让他下午过来，把时间空给他。
许灿辉以为是特别严重的事，想着要不要直接开车去学校。
沈君华说不用，妞妞用发信息而不是打电话的方式告知的话，应该不是什么急事，让他别太担心。
还解释了她紧张的原因是一诺以前因为支架的问题摔过，还摔得挺严重，现在他身体情况好多了，按理也不会再出现那种事。
许一诺看着已经上车许灿辉明显在想事情，神情恍惚，车也没打火，他有点不想面对，想逃。
许灿辉从思绪中出来，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小本递给许一诺：“这个给你。”
许一诺非条件反射式地接过：“是什么？”
许灿辉把车发动，没有回答。
许一诺问完之后就反应过来这是一本存折，他打开一看，里面有一笔30万的存款，于是问：“为什么？”
“折现，老家的。”
“啊……我开玩笑的。”许一诺拿过父亲的公文包，把存折放回去，“爸，我不要，用不着。”
“留着。你真有心要和妞妞一起的话就留着，现在用不着就存起来，将来万一有些什么也不会苦了她。”许灿辉双眼直视前方，专心地开着车。
“爸，我什么时候说要和她一起了？我怎么自己都不知道？”许一诺眼神有点躲闪。
“迟早的事，你姨也同意。再说，你们小时候也定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哪里跟哪里？”许一诺觉得思路就跟麻花一样，扭了又扭，“等等，我整理一下思路。”
许一诺安静了一会，想起中秋那个晚上，推门进屋，看到两个大人都在默默流泪的事情。
他沉声说：“我不清楚你和姨之间说了什么，以后的事谁说得准。我很珍惜妞妞，我不想她受到任何伤害，以后她还会有她自己的世界，她将来会离开我成为别人的妻。一切选择由她，只要她幸福。”
“好，那爸爸帮你存着，哪天你们有幸能一起，我就直接交给她。”
“也好……”许一诺的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一样。
和她在一起？许一诺没有想过，也许是从心底里有意识地逃避这个问题。他觉得，现在是他们相处的最好状态吧。
许一诺决定跳过这个问题：“爸，和医生是个很特别的人，一会他说什么你都别太在意。还有我……”
许一诺低头看看双腿，他怎么感觉眼前这个问题更加严峻。这个刚刚接纳他，连他的拐杖都拿不稳的父亲，能接受现实吗？
“一诺，是我自己要求来陪你的。你姨说妞妞陪就好，说了很久她才同意我来。”
许灿辉双眼依然直视前方，余光都没有看许一诺一下，“这些年，都是妞妞陪着你？”
“嗯。”
许灿辉沉默。
许一诺望向窗外，他不知道，原来他已习惯了这样的陪伴。
想着刘千金的笑，她的小酒窝，她的双眼，她柔软的手，还有坚实的双腿，小时候是背他上下，现在是骑车带他。
小时候两人一般高，被他压着的她，腰弯得低低的，生怕自己力气不够把他摔了下来，气喘吁吁却依旧有说有笑。
没有他许一诺的话，她的人生会更加的精彩丰满吧。但是，没有她，他不敢想象他的人生会变成何样？
“一诺，是不是这里？”许灿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许一诺眨眨眼，回到现实：“是。”
原来刚才，他一直都不知道窗外是什么风景。
对和医生的感情，许一诺是矛盾的。一方面和医生有恩与他，年少的时候像父亲一样陪伴他，教导他，许一诺感谢他，亦感恩他。但另一方面许一诺真的不喜欢这个人，是性格还是别的什么，反正他就喜欢不上他。
这家康复医院是私立的，叫和正义康复中心，院长、董事长还是老板，都是和医生一人。
虽然距离城西中心区域不过半小时的车程，但地处偏僻，附近除了农场和住在农场里的人，什么也没有。
它除了是一家康复中心之外，还是一所急诊医院，里面的大多数医生似乎都是康复权威，然而他们除了专家的身份外，还是全科医生。
医院没有专门的停车场，车都是在外面的泥土地上随便停。
下车后，许灿辉自顾走着，发现许一诺没有跟上来，回头看到他还在50多米外的地方。许灿辉忘了，他走路慢，没有想起来要等他。
站在原地等到许一诺，许灿辉说了一声“对不起”。
许一诺摇摇头表示不介意。
“一诺你先走。”许灿辉说。
“嗯。”许一诺立即就明白父亲的意思。不习惯和他走一起的人，一般都要走几步又等等他，所以走到他身后，跟着他的节奏是最佳选择。
两人穿过医院的大堂，许一诺按了电梯。
“一诺！”一个穿着浅绿色制服的护士跑了过来，“啊，还真是你啊，我还以为看错了呢。越来越帅了哈。还记得我吧。”
“芬姐。”许一诺淡淡地叫了声。
“哈哈哈，记性真好。”护士看了看许灿辉，“这位是？”
“父亲。”
“噢噢噢！你妹妹没来啊？”
“没有。”许一诺脸上出现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一楼，护士芬姐道了别，两人上了4搂。
出了电梯，穿过一条长走廊，走廊的一侧的护栏是铁栏杆的组合，另一侧的墙上，都安装着白色的扶手。
一路上有很多他他她她跟许一诺打招呼。许一诺一一回应。
“你都认识他们？”
“不知道，有几个是认识的，其他的可能哪里见过我吧。”
跟着许一诺，许灿辉走得很慢。
这一路见到的人，几乎都是身体有不便的残疾人，男女老幼都有，许灿辉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一个跟外界社会完全相反的小社会。
这里的人身带残疾，看到他这个健全的外来者，都像在观察什么一样。他突然醒悟，一诺在外面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被人这么看，也会有他现在这种难受的感觉。
走廊的尽头是一块空地，有一些桌椅摆着，一边放着几个书架。
许一诺走进了最左侧的门。一进门是护士台，还有几张金属制的凳子连在一起。
淡蓝色制服的小护士看到他们走了出来：“你们好，请问是找和院长吗？”
“是的。”许一诺回答。这小护士是新来没多久的吧，居然不认识他。
许一诺觉得刚刚走廊的那一路像巡游一样那么多人主动和他打招呼，现在到了“家”门口，守门人竟然不认识他，有点讽刺。
“有预约吗？”小护士形式性地问。
许一诺正要回答，身后的门“轰”一声打开，里面出来的人瞪了小护士一眼，对许一诺说：“进来。”
小护士像是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走回护士台。
和医生是一位快60岁的老医生，一眼看去，跟公园聚在一起下棋打扑克的小老头没有多大区别。身上的白大褂松松垮垮地披着，扣子没扣，口袋里装满了笔之类的东西，坠得衣服歪了一边。
“这是……”和医生从白大褂胸前的口袋拿出金框眼镜戴上。
“我爸。”
“哦哦哦哦哦。”和医生一边点头一边打量许灿辉，脸上的笑容带着不明的意味，“还不错，一表人才。”
“和医生，这是我亲爸。”许一诺失笑，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误会到沈君华身上去了。
和医生立刻停住打量的动作，脸上的表情瞬间消失：“是你？哼。”
说完他也不和许灿辉打招呼，自个走到电脑前的转椅上坐下。
“他做什么说什么你都别介意。”许一诺回头轻轻地对许灿辉说。
许灿辉马上点头。
“你不用管他，要坐随便坐，要喝水自己倒就可以。”
“行。”
和医生听到他们的对话，低着头抬眼从眼镜顶端看了看许一诺，他知道许一诺的事，知道这个爸是个什么来头，也知道许一诺对他的心。
“小一诺，你说得跟这里是你家一样。你这小坏蛋却一年半载也不回来一次。”
许一诺淡淡一笑。
“站着做什么，过来，脱了。”和医生指指他前面的木椅子。
许一诺回头示意许灿辉找地方坐一会，然后自己走了过去坐下。
他把肘拐放到一旁，左手放在腿下，把左腿抬起，右手握着小腿，把小腿架在右腿上，脱下鞋子，可以看到，脚底套着一个金属制的物体，他慢慢卷起裤腿，露出来一个银白色的支架，上面还有附带着一些黑色的绳和扣。
许灿辉远远地看着，心里很痛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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