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丁蛋炒饭真是一个绕不过的槛,但无论唐青山怎么反复强调,宋桑梓,就是想不出来,三丁蛋炒饭到底有什么特别。
唐青山气得捶足顿胸,但就是执拗地不愿意开口直说。
两人就这么因沉默陷入了短暂的僵持,车内的气氛开始变得微妙。
宋桑梓绞尽脑汁地想了,想三丁蛋炒饭和福记的联系。
细细回想,三丁蛋炒饭作为华夏菜基本中的基本,是宋福生教宋桑梓做的第一道菜。不过俗话说得好,最简单的也最困难,宋桑梓学会三丁蛋炒饭很快,但要达到一流的水平,却花了好一阵功夫。
尤其是,宋桑梓她自己还是个味痴。
在那段时间里,宋桑梓勤学苦练,在宋福生的帮助试味下,不断试做三丁蛋炒饭。只是她的调味,时好时坏,一时在水准以上,但一时又掉落到最差的水平,整份蛋炒饭咸得吓人。
这种止步不前的境地,对当时趁寒假跑来曼赫丁的宋桑梓来说,是很为煎熬的。好在,那个时候她年纪小,才19岁,青葱少艾,正是对厨师帽充满了憧憬,心中热血滚烫的时候,所以宋桑梓愣是靠一腔热血,压住了这份煎熬,顶着压力和失望,不断地勤学苦练。
宋桑梓这么干劲十足,知难而上,这当然是件好事。
但对其他人来说,好事也能变坏事。
毕竟,宋桑梓是个味痴……
宋桑梓勤勤恳恳,做出来的三丁蛋炒饭,却要其他人来消化。只是吃个一顿两顿,福记上下还能笑脸相迎,认认真真地提点意见,吃到第五第六顿的时候,大家都已经是硬着头皮往下咽了,等吃到第八第九顿……
当年名震一时的M国总统罗斯福,有过一段有趣的轶事。一个记者采访他,问他连续当选M国总统四届,有什么感受。罗斯福笑而不答,只是请记者吃三明治。
记者吃第一个三明治时,诚惶诚恐。
记者吃第二个三明治时,欣然答应。
记者吃第三个三明治时,已经有点为难了。
等到记者被罗斯福塞过来第四个三明治时,他再也按捺不住,硬着头皮向罗斯福坦言,自己已经吃不下了。
罗斯福这才坦白自己的想法,说道:“一个三明治再好吃,等你吃到第四个的时候,也会厌倦的。更何况是当选总统呢?”
罗斯福这段轶事,套在那个时候苦练三丁蛋炒饭的宋桑梓头上正合适。
就算是好吃的三丁蛋炒饭,一天吃个几顿也腻了,更何况那是宋桑梓做的,水平飘忽不定的三丁蛋炒饭?
在经受了宋桑梓这种折磨三天之后,福记上下就集体向宋福生诉苦求饶,希望不要再让宋桑梓找他们试味了。
宋福生是个耳根子软的老好人,作为宋桑梓的叔叔加师傅,也很清楚宋桑梓的本事,自然不忍心,继续强迫员工们受这种折磨,唯有拿出老骥伏枥的精神,自己硬着头皮上。
可是,宋福生毕竟年纪大了,如果他年轻个二十岁,或许还能招架得住宋桑梓的勤恳,只是他到了现在这个年纪,太油太咸的食物,都应该少碰,偏偏宋桑梓做的三丁蛋炒饭,恰恰同时兼具这两个缺点……
因而,宋福生也没能支撑多久,就在赵姨的叫停下,放弃了继续帮宋桑梓试味。
宋桑梓在三丁蛋炒饭上的精进,因此不得不暂停了。
其实如果宋桑梓单纯要让专业的人为自己试味,只要让那人试吃一口就够了,光是这样的话,宋福生还是能支撑下去的。
问题是,无论是作为一个厨师,还是作为一个人,都不应该轻易地浪费食物,所以光是有人为宋桑梓试吃一口,这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要想个办法,将宋桑梓做的全部三丁蛋炒饭,都吃完。
为此,宋桑梓好是苦思冥想了几天,好在,一个偶然的发现,让她找到了解决这个问题的思路……
“我想起来了。”
宋桑梓一拍手,面露喜色。唐青山看了,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我想起来,我在福记的时候,在做三丁蛋炒饭时,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了!”
“你可算是想起来了。”
唐青山语气带着点责怪,勾起的嘴角却出卖了他的真实心情。
“对,我想起来了。那个时候,我因为苦练三丁蛋炒饭,每天都会做很多很多炒饭,多到福记的同僚和我叔叔,试味之后,根本吃不完。为了不浪费,我就将这些炒饭,都送给附近的流浪汉了,让他们能够果腹。”
唐青山边听边点头,但听到最末尾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他们?们?”
唐青山瞪大两眼。
“宋小姐,你到底送了炒饭给多少流浪汉?”
宋桑梓一手托腮,沉思片刻,摇了摇头,说道:“我也记不清了,很多很多吧?那时候我每天都不知道会做多少盘三丁蛋炒饭,一直这么苦练了足足半个多月,才算是勉强出师了。恐怕那会,华夏街附近全部流浪汉,都吃过我的三丁蛋炒饭吧。”
“……”
唐青山的脸色忽然难看了不少。
宋桑梓总算敏锐了一把,关心问:“怎么了,臭舌头,我送三丁蛋炒饭给周围的流浪汉吃,这有什么问题吗?”
唐青山铁青着脸,半晌之后,才咬着牙回道:“没有,什么问题都没有。”
宋桑梓更觉得奇怪了,既然什么问题都没有,那你铁青着脸是为了什么?
唐青山冷不丁地说道:“这么说来,宋小姐真是有爱心啊,试菜的同时,还去救济那些流浪汉。这种善心,说你是华夏街特蕾莎修女也不为过了吧?”
明明是夸赞的话,但听起来,总有几分阴阳怪气。
宋桑梓连连摆手,说道:“太夸张了,不过是几盘三丁蛋炒饭而已。我这哪里算什么善心。说起来,我还要感激那些流浪汉,让我不用浪费大好的食物呢。”
唐青山哼哼笑了两声,没有继续说话。
宋桑梓更觉得唐青山奇怪了,正迟疑着,要不要开口关心一下唐青山,到底怎么了的时候,头和后背,就猛地贴到了椅子靠背上——
因为,唐青山猛地将车速,往上提了一个档次。
“臭舌头,你这是干嘛?你超速啦!”
唐青山头也不回,说道:“宋小姐放心,这条路的限速就是这么高,我完全遵守了法律法规。”
甩下这句话后,唐青山就猛地一打方向盘,来了个漂移……
“臭——舌——头!”
宋桑梓的尖叫声,在帕里斯深夜的马路上,不住回荡。
“呼……呼……”
等到车子停定后,宋桑梓深呼吸了好久,心情还是没能平复下来。
刚刚,唐青山真是一路飙回来的。按照预期,他们从医院回到下榻的酒店,应该要半小时车程,但实际上,这一次,他们只花了短短二十分钟,就回到了酒店楼下。
这缩短的十分钟路程,就是唐青山的加速和漂移所致。
宋桑梓一边拍着心口,一边瞪着唐青山,想要质问他,到底为什么突然发神经,要在马路上飙车。
唐青山却不给她机会,摘下安全带,扭头就下了车,也不打招呼,迈开长腿,三两步就走进了酒店之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臭舌头,发什么神经呢?
宋桑梓被唐青山这番举动,弄得一头雾水。按理说,她完全没有做半点触怒唐青山的事情才对,怎么两人说话说得好端端的,唐青山会忽然发脾气。
吃错药了?
郁闷之下,宋桑梓也不由得生出了点脾气,就在她想要发泄的时候,一个酒店门童主动上来,为她打开了车门。
宋桑梓道了声谢,就钻出了车外,门童适时说道:“宋小姐,晚上好。唐先生叮嘱过我们,您手受伤了,要多多照看您的需求。您的药,我们会帮您送到您的房间。唐先生还为您准备了一个私人管家,如果宋小姐您因为手受了伤,在更换衣服和洗浴时感到不便,只要按下服务铃,私人管家就会为您服务的。”
宋桑梓微微一怔,然后,慢慢扭头,看向了唐青山消失的位置。
“这个臭舌头,真是……”
宋桑梓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评价唐青山好了。
在回到房间之后,唐青山准备的私人管家,就跟宋桑梓进行了自我介绍。白人,中年女性,名叫Jennifer,很是礼貌周到。
宋桑梓知道,唐青山挑的人,肯定不会有错,没有多问什么,就客客气气地让Jennifer帮自己调好一缸热水,又帮她脱去了衣服,然后,就泡到了沁人心脾的热水之中,好好地放松了一把身心。
半张脸沉在热水中,看着泡泡不断在水面涌现又破碎,宋桑梓开始回想起晚上唐青山的表现来。
唐青山分明是在她说到将三丁蛋炒饭派给流浪汉时生气的。但,唐青山为什么要因此生气呢?
将三丁蛋炒饭派给流浪汉,有什么问题?
唐青山不是自述,他年幼的时候,因为被父母抛弃,在被韩清源选中收为养子之前,也曾一度混迹街头,当过流浪汉吗?
有过这样的经历,唐青山总不能看不起流浪汉吧?
唉……不对……
宋桑梓觉得,自己好像搞错了方向,又觉得,似乎隐隐然,已经抓住了解开唐青山身上那些谜团的线索。
唐青山一直在曼赫丁中活动,这么说,他当流浪汉时,也是在曼赫丁中讨生活。既然如此,那,那个时候的唐青山,是不是也曾去过华夏街,想着找门路混口饭吃?
唐青山混迹街头的时候,不过只有13岁上下,他能做的事情不多,看唐青山这副脾气,也不是会偷摸抢骗的人——这样的人,虽有骨气,但在街头之中,可是最容易挨饿的。
试想想,当一个挨饿的流浪少年,知道华夏街中,有一间华夏餐厅,正在派发免费的三丁蛋炒饭时,他会怎么做?
“我的……天啊……难道……不可能吧?”
宋桑梓唰地一下从水中站了起来,对着被雾气遮盖,已然看不清人形的镜子,好是一阵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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