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记忆中的父亲是一个陌生而可怕的存在。
那时父亲是一个货车司机,经常出远门送货,一般三五天回家一次。也许是爷爷溺爱的原因,儿时的我异常捣蛋、惹事。父亲不在家的日子,我就像放飞的鹰,肆意玩耍。而母亲总是很和蔼而宽容,我闯了祸也只是不严厉地责备几句,再来一句“等你爸回来看你怎么办”。父亲回来时,基本是我受难的日子。屁股上挨几脚或棍子是家常便饭,最可怕的是揪耳朵。我有时候猜想,我的耳垂比较大,可能是小时候被揪的太多造成的。
少年时记忆中的父亲是个多才多艺的人。
父亲做过很多工作,比如泥瓦匠,裁缝,养殖户,小贩,货车司机、客车司机……
我觉得他做的最好的是机车修理和木匠。父亲修车的技术在家乡是很知名的,方圆十几公里内的农用车及货车出了问题大多都会请父亲去。他觉得这是别人看得起他,所以总是很热心地去帮忙。父亲做过一阵子木工,那时家里所有的柜子、桌椅和门窗都是父亲动手制作的,妈妈曾自豪地向别人说过好几次。他还发挥做木匠的天赋,DIY了一个卷烟机,自做卷烟。做得不太成功的工作应该是造火药了,他为了炸鱼而自制黑火药,曾经把厨房给烧了。我很想知道父亲脑袋里究竟还有多少没有来得及实现的想法。
青年时我意识到父亲是异常节俭的人。
记得入小学时,报名的学杂费都是1角以下的硬币,在老师桌上摆了一堆。当时年龄小,只觉得很好玩,并未意识到那是父亲走街串巷卖玉米棒的收入。父亲当司机时,车老板常在出车送货前给一些路费以及烟钱。父亲只抽最便宜的烟,把钱省下来。做卷烟机也是为了省烟钱,他把各种植物的叶子烤干碾碎,当作烟丝卷成烟卷抽,那味道非常辛辣。
省吃俭用是父亲践行一生的习惯。我小时候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读中学时开始发现自己家和同学们家的不同,曾经暗自嘲笑过父亲的抠门。但到了高中和大学时代,逐渐明白了父亲的不易。在我姐弟三个年幼的时候,爷爷奶奶就先后患癌,长期住院治疗,父亲有没有兄弟,巨大经济压力只能一个人背负,他不得不省吃俭用,以及尝试各种挣钱的门路来养家。至今我都很遗憾那时没有能感同身受父亲的压力。
在我年届而立的前后,父亲经历了一生最多的忧患与喜乐。
这一时期家里诸多大事此起彼伏。我在读研究生时,父亲在一次车祸中受了重伤,手术期间家里一直瞒着我,一是觉得我没有经济能力,二是为了让我专心读书。但父亲二次手术时,我辗转千里去医院探望时,看得出来他是很高兴的,可能是觉得我长大了吧。后来我受伤做手术时也没有告诉家里,因担心父母受不了接连的打击。父母后来知道时,觉得没有在我困难时帮衬一下而颇多懊悔。再后来父亲得了脑瘤,两次手术后未能康复,便匆忙走完了历经磨难的一生。在这一时期,我博士毕业,开始在首都工作、定居,成了父亲得意时的话题。也在这一时期,我和弟弟分别结婚、生子,让父亲有生之年看到了孙子、孙女,也许算是对他的最大安慰吧。
步入中年的我,想到父亲时,总是无尽的悲伤。
我刚刚有了稳定工作,能够为他减轻负担时,他竟然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刚开始的五六年里,我常常做同一个梦,梦里父亲身患重病,不愿意给家人增添负担,便离家出走,躲到没人认识的地方独自生活。也会梦到我们把父亲找回来了,很苍老、很疲惫、步履蹒跚的样子,没几天又走了。那几年,我有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依稀记得似乎在某个村镇边的草堆里看到过他。
我有时候在想,上帝可能是瞎了,否则为什么给人们带来这么多的苦难?我也在想,也许会有轮回转世,能让我有机会陪着父亲走一遍不一样的人生。
十年光阴如白驹过隙,虽然没有经常祭扫,但心中一直记挂着。传说被人记得的魂灵不会消失,我相信父亲也会一直在,会看到家人们的生活已经阳光多于阴霾。这正是他努力想做的事情,应该会感到欣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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