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醒来,已是月上柳梢。我睁开了双眼,有种难以言说的酸涩,周围的景物也像是蒙了一层白雾似的朦朦胧胧。我眯了眯酸涩的眼,才得以看清周围的一切。
我以前一向唾弃佛经里所提倡的“至善纯真”,而现在的我却在一天之内为了一个人奋不顾身,关键还是为了一个不曾谋面几次的九尾,多少有些不可思议。所以,老天似乎要将这种不可思议贯彻到底,于是让我一个人不可思议的躺在陌生的房间,然后做了一个如从前一样不可思议的梦。
我只晓得我做了一个悲伤的梦,却再也想不起那个梦的具体模样。这大约就是佛经里所说的“魔障”,但我确然是想不起来究竟有何心事,会让我数次坠入魔障。想了又想,觉得大概是我与青丘八字不合。
我摸了摸隐隐发痛的胸口,闭上眼睛。耳边似乎又传出昊天塔的梵音,浓厚悠长,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怆。书上说,昊天塔因天地而生,为天地而存,这般悲鸣,怕是四海八荒发生了不得了的大动荡,又或许是九重天上的尊神遭遇了什么了不得的创伤。
我揉了揉想的发疼的额角,脑海中又闪过一些奇怪的画面,却是不甚清晰,隐约是一个白衣男子半跪在地上的形容。我叹了口气,缓缓睁开了双眼,我这么一个受伤的弱女子,这样心系天下也是难得。但,这天下动荡与否又与我有什么干系?
只是,这么一个简单朴素的房间,在话本里,却恐怕不是那么简单。比如,会突然从窗口飘来一位谪仙般的曼妙女子,再比如,会在隐秘的地方发现世间难得的宝藏,再再比如,会在墙上发现机关,获得灵丹妙药。
我睁大了双眼,支起身来兴致勃勃四下打量了一番,企图找出一些与房间整体格调不同的地方,而事实告诉我,这就是一个简单而朴素的房间,让我不禁有些悲伤。
还未等我叹口气,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九尾端着瓷碗款步走了进来,我有些失望。这个时候,不应该是慕叶端着药碗来哄我么?
药碗……我眨了眨眼,果断的拉起被子躺了下来。四海八荒最痛苦的事情不是受伤无人理,而是有人拿着药碗来灌你。
“姑娘,你晓得躲着我会有什么后果的?”
九尾清冷的嗓音响起,或许在棉被里,声音有些失真。我觉得我不能……不能不为九尾的淫威折腰,也不能忽略掉她话语里淡淡的威胁,于是,我果断的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她垂着眸子,轻轻的用汤匙,搅动着碗中漆黑的药汁,散发出清涩的苦味。我咽了咽口水,在她额间鸡血石打磨出的玉钿中,清晰的映照出我苍白的神色。我突然想笑一笑,不知道这时怎么想起了慕叶来,明明,明明他连一句关心的话儿都没有说给我听便没了踪影。
“温度应该正好了,喝药吧。”她停顿了一下,眉眼间依稀含着笑意,道:“你莫要再说药苦,若是怕药苦,那就不要逞强的扑过去替我挡那一击。”
我斜着眼看她,捏拳反驳:“若不是有我替你挡那么一挡,那现在躺在这里的怕是你。你被伤及命脉,我不信你能接下她那一击还能够完好无损的坐着拿药碗来灌我。”
她低笑了一声,说:“你说这么多,也不过是说的我不忍再灌你药,是不是?”
我低下头,看着眼前的绣着桃花的棉被,不想说话。被看穿心思,真是让人有可言又不可言,挺尴尬的,让人惆怅的很,惆怅的很呐。
“也好,不想喝我也懒得喂。只不过,姑娘,你要诚实的回答我一个问题,可好?”
我抬起头来,看着她认真的表情,受了蛊惑般的,微微点了点头。她扯了扯嘴角,问道:“姑娘,你我素昧平生,又晓得我挺厉害,为何还要这般护我?”
我愣了一愣,想不通她为何要问这个问题,最浅显的答案,便是为了碧血笛。少君曾说过,若要得知碧血笛的下落,须得为他向九尾要一个答案,即使他后来又变卦说不需要。在问出碧血笛的下落之前,我至少要保证九尾的安全。
可是,又似乎不是这样的。我仰头看着淡紫色的床幔,回答:“我也不晓得为何要护着你,或者是因为一时冲动,又或者是因为你给我一种淡淡的熟悉感。”我垂下头来,盯着她沉静的眸子,说:“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受伤,我做不到,虽然我也不晓得我为何做不到,但那时我确然是这么想的。”
她歪头笑了笑,是我从未见过的明媚,像是风中摇曳的忍冬草。她说:“我以前大约说过,我有点恨你不是她,可是,我又很庆幸你不是她。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很好,我多怕你又成了她。”
我茫然的看着她,我说过,只要对话一上升到艺术层面,我就听不懂。她伸出手来,拨了拨我的额发,说:“听不懂便罢了,只是以后离沈……慕叶远一点。”
我拽住她的衣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就像是你正在吃着苹果,而有人过来抢走你的苹果,还不给你任何理由,只留下你一个人留在原地满头雾水,且很受伤。我斟酌了一下,在脑海中挑拣出一个最符合实际的答案,迟疑的问道:“九尾,你这样说……是不是慕叶得罪过你?”
她点点头,从我手中抽走我拽住的袖脚,说:“我不会害你,可能你不会相信,至少看在你救了我几次的份上,我也不会害你。听不听的,总是在你。”说完便放下了药碗,向门口走去。
末了,又加上一句:“慕叶他,实在是算不上什么良人,莫要再受伤交付了心。”
……
待慕叶推进门来,天色已经变淡,桌角的灯花摇曳,发出油枯命尽的“噼啪”声响。我睁开双眼,打量着窗外连绵的桃林,东方微熹,隔着桃树枝桠,可以看到河畔燃尽的宫灯,像是鲛人的眼泪。
一阵寒气铺面而来,床榻微微向下一沉,耳边传来他略微沙哑的嗓音。
“你可好些了?”
我继续打量着窗外的桃林,不想理他。我也不晓得我到底要做什么,我心里是想快点见到他,等他问我可好些了,我就很委屈的告诉他我的胸口很痛,痛的快要死掉,叫他哄哄我。还要告诉他,九尾让我离他远一点,说他不是我的良人,我是不信的,因为我是那么喜欢他,从看到他的第一眼,便开始心动。可是,现在的我,却不知道在为着一些什么像个小孩子一样任性的发着脾气。在遇到他之前,我明明不是这个模样的啊。
他伸手捧住我的脸,微微皱着眉,眼光是如落入寒潭的月光,他说:“可是在怪你醒来第一眼没有看到我?”顿了顿,柔和了声音:“那我向你道歉,好不好?”
我委屈的红了眼眶,背过身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一阵寂静,我忍住抽噎,扭过身来,对他道:“你能不能说一句好听的话哄哄我?”
他揉了揉我的额发,目光是前所未有,又似乎有些为难,他缓缓道:“我不会说好听的话。”
我气极:“那你出去,门就在你十五步开外的左边,慢走不送。”
他皱着眉看着我,像是看一个没事儿闹别扭的宠物。半晌,他果断的端起放在床前小几上冷却已久的药碗,走了出去。
我恨恨的盯着他离开的背景,有些沮丧。慕叶有慕叶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我们的生活本来没有什么交集,连相遇都是那么无厘头,所以,等到有一天景尚找到了他,他回归了他的生活,我也便成了他漫长一生中遇到的不怎么重要的不可理喻的小姑娘。
这样想着想着,我便开始怀念起了君禹,大概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天大地大,也只有他能够接受我这个四海八荒中不可多得的不详的姑娘。
我正想着,木门又发出了“吱呀”的声响,我扭头向门口看去。烛光柔柔的映在慕叶的脸上,光线深深浅浅,好看到不行,如果能够省略他手里端着的冒着热气的药碗。我想,我真是不可救药,只是看他回来,便开心的不得了,在一霎间便原谅了他。
他带上木门,径直向我走来,神色淡淡的瞥向我,将药碗送到唇边,说:“把药给喝了。”
我别过脸去:“不喝,太苦了。我还没有原谅你,你还要逼我喝这种黑乎乎的药。”
他无奈的拿开我面前的药碗,哄骗我:“你乖一点,这个药也不是那么苦,良药苦口,我又特意……”
我打断他:“这不是我乖不乖的问题,又不是你喝,你当然会说没有什么。你想啊,各种花花草草混在一起熬啊熬,又苦又涩,怎么会有仙可以喝的下去。”
他气定神闲的看着我,道:“叶儿,你莫要说这些扯开话题。你现在只有有两种选择,一种是比较愉快的自己喝,另一种是比较痛苦的我喂你,你选吧。”
我想了想,回答:“可不可以选择……比较愉快的你喂我?”
他喑哑了嗓音,问道:“怎么样都可以?”
我想,就是喂个药能怎么样。于是,我愉快的点了点头,嗓音嘹亮:“怎么样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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