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除了关远诗，关远鹏还有几个可以牵挂的人。
十年了，自从葬礼分别，再没见过姑姑一家人。对父亲有愧疚，对她们有更深的愧疚。
当年的那笔还债款，放在现在仍然是很大一笔数目，白梅从不提，关远鹏知道她根本没想过还。
对于在自家有难时积极伸出援手的亲人，被帮助者只有恩将仇报，对其不闻不问。
对白梅的感情，不足以用“恨”一个字表达。
关远鹏知道，在女孩离他越来越远时，心里的阴暗面受到牵连，在积极释放。沮丧让他回想起很多痛苦的经历，即便不主动寻找，见父亲最后一面的场景也如幻象般出现在眼前，还有白梅那装成慈母的假惺惺的脸。
责备与憎恨，在心底从未驱散。
正想着，白梅敲门，问：“儿子，开学一阵了，高中还适应吗？”
责备与憎恨，在想到那张脸时尽数散出。
“滚！”关远鹏毫不克制地吼出声。
白梅吓一跳，嘴里吐出“妈”这个字，辨认出关远鹏语气中的恨意，再没说出别的，红着眼圈转身离开。
她已经犹豫几天，每天问关博几次，“我能和儿子聊聊学校吗？”在得到对方多次肯定回答后，才敢下定决心主动找关远鹏说几句话。
闲聊还未开场，就结束了。
但是以往她和他说话，他都会直接问“什么事”，再用最简洁的话回答，多一个字不肯多说。今天却是最激烈的表达。
关远诗听见吼声，先去安慰白梅再来敲门，“干啥呢？我能进去不？”
“等会儿。”关远鹏慌乱地收起素描本，“进来吧。”
关远诗满脸打趣，“不是看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呢吧？”
关远鹏看她一眼，无话。
关远诗察觉到他没有玩笑的意图，问：“突然间抽什么风？”
“没事，想起来一些需要关心的人。”
“那白姨呢，你亲妈。就算她做过什么不可原谅的事也是你亲妈。”
关远鹏没和关远诗说过以前的事。他不想表达出对白梅的恨，不想因此和她吵起来，也不想让她沾染人性的丑恶，包括自己隐藏起来的那部分。
“这话题还是别谈了。”他一如既往在牵扯类似话题时避而不谈。
关远诗叹气，“行了，你赢。冷静下来没？”
“没事了，你出去吧，我该抄单词了。”
“还没抄呢？”关远诗白他一眼走了。
关远鹏这才打开单词本，瞄见上面大片红叉，再吼一声，“你这种人，到底是怎么考进年级前五十的？”然后嘟嘟囔囔地拿了三支笔开始抄写，想了想又拿了第四支。
这技能就是靠关远诗练就的。
而对于如何对待恩人，他有自己的原则，一种可以用来指责白梅的资本。
他买了很多零食给王洛可送去。对比飞飞的重组家庭，可可生活得要心酸很多。
春天迷眼的大风刮起时，他就在校外遇到过王洛飞。对方握着刚上市的智能机，正从与自家相同品牌的高档轿车上下来，一秒认出他，春光满面地朝他走来。她看起来也比可可快乐很多。
王洛飞说：“好久不见。”
“嗯。看样子，过得挺好啊？”关远鹏瞄一眼轿车，瞄一眼王洛飞的鞋，直接调侃。
“你不也是。舅妈又嫁人了吗？我最开始见你、听说你不叫杨信，都没敢认。”
“嗯。白梅事多。”
王洛飞对“白梅”这名字毫无印象，表情满是疑惑。
“白梅就是你口中的舅妈。”
“怎么直呼姓名了？”王洛飞对于“乖巧小信”的变化十分惊讶。
“说来话长。”
两人往教学楼走，关远鹏及时终结上一话题，“你见到可可姐了吗？”
王洛飞脸上已不是刚才愉悦的表情，“......我总觉得她在躲我，关于我的广播你应该也听过，但是她从没找过我。我有时会看到她的影子，之后就不见了。我猜她可能不想见我，就没找她。”
关远鹏想到在附近文具店遇到王洛可的那两次，她都是陪朋友买东西，每次进店却什么都没买。他看得出她喜欢那些稀奇古怪样式的笔，喜欢有鲜亮封皮的本子，她流露出的喜欢一闪而过，他捕捉到了，然后看她一下未动，随着两个朋友去结账。
她没有手机，也从不在校外和食堂吃饭，她是不是过得有点辛苦？
就是那个她们曾称为舅妈的人，得人帮助不肯承担责任，改嫁逃离，活得心安理得。
关远鹏不止一次想过：这样的人，为什么当时没被债主抓住撕票？她的性命，是对所有善良人的不公！
关远鹏的恨意就在皮肤以下，稍不留神就要喷薄而出。他已集中不了注意力，无法关注王洛飞说了什么，依靠她话的最后一句敷衍地说些什么，就到了班级。
关远鹏表情明朗地和她再见，确定她这边无需他操心什么，再次跌入仇恨的深渊，表情带些狠厉。
今生是不可能叫她一声“妈”了，甚至，还在期待她遭报应。
王洛可不肯收下他买来的零食和学习用品，一样都不收。她瞄了几眼袋子里的东西，零食她喜欢，本子的样式她喜欢，脑中却不存在接受选项。在她眼里，承担不起价格的东西永远不属于她，她没有拥有它们的资格。
“都是那傻男人的钱，不要白不要。”
“你不是讨厌他吗？”
“不，我是同情他，居然爱上一个害死自己丈夫的女人。”
东西在桌子上，关远鹏把王洛可拉走了。他们到了个很少有人去的地方，说话音量很低。
“你拿着吧，我和我爸欠你们的。我好像说过，让姑姑垫付的那些钱我以后会想办法还。按现在的价格比，加上利息。”
“我妈自己的选择，没找她要钱就不会再要了。”
“怎么有这么傻的人？”
王洛可心中有答案，沉默着。
“不想再被白梅恶心到，连钱都不要了是吗？”关远鹏无奈地笑。
王洛可没有否认，浅浅耸肩。母亲确实太傻了。
愿世上的傻子不要被恶人吸引吧......
王洛可最后收下了零食，比起可能被带回家的本子，还是零食保险些。其实自己远比想象中贪婪，拒绝学习用品时还在想，要是那些东西也能收入囊中就好了。而在零食到手后，又觉得自己像需要他人救济的难民，总有些矛盾在心里。
王洛可打开那袋零食，以前没机会塞满嘴巴的东西先满足了眼睛，都是惊喜。其中有一板名牌巧克力，她隐约记得小时候吃过，却已经记不起化在嘴里的滋味。她掰出几小块递给另外两人，她们抽走小块放在嘴里，嚼几下说：“好甜啊。”
王洛可没嚼，静静等待其化在唇齿间。最甜的白巧克力，与生活呈现两个极端，靠零花钱的话她可能永远也不可能买上一块。她又掰开几块再递过去，那两人摇头去喝水了。殷玉洁说她喜欢黑巧克力的苦味。
王洛可也灌下好几口水，明明觉得甜到血液里，还是贪恋那纯白的滋味。
因为心里苦吧，刚好中和巧克力的甜。
王洛可又吃一块，然后打开一袋虾条。小时候最常吃的牌子，包装不知变了几茬，还是熟悉的味道。
有点鲜，咔吱咔吱很脆。
在她又想打开桶装薯片时被殷玉洁制止了，“你还想不想吃晚饭了？”刚才的虾条已经被她们消灭干净。
其实不想吃。中午期待的菜变成剩菜，留下饭锅里的一层蒸馏水气味，有浓重的潮湿感，早先的滋味完全不在了。
桶装薯片还是被留下了，和布丁、棉花糖还有些零碎的零食一起。
尝试的心痒很迫切，王洛可打开一袋橡皮糖，吃糖与想念可乐味同时进行。这袋糖吃完以前，她不会开别的。这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因为母亲限制她们每天吃零食的量，她们通常不被允许一次开几袋零食。然而现在，这是珍惜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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