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家门口时,第一个向她打招呼的人是姑姑秦香兰:“小月回来了!”
秦阳就像是没有听到姑姑的招呼一般,径直朝屋里走去。见她不搭话,姑姑在身后小声的嘀咕:“哎,这孩子!”姑姑不知道此刻的秦月喉咙里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喉咙干涩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更不要说和人交流了。
她直接走向了堂屋,当眼前的一幕在她眼前呈现时,这个18岁的姑娘感到天千真万确的在自己的眼前塌下来了,她趴在父亲的棺木上痛哭不止!
邻居大婶过来扶她:“小鬼丫头,你别对着你爸哭,如果你的眼泪掉到他身上,你往后就梦不见他了!”
多年后,秦阳对邻居大婶的这句话多少还是有几分相信的。毕竟,自打父亲离开后,在梦里,她还真的从来都未曾见过父亲的正脸。
可她却又在心底安慰自己:“不可能偏偏就有这么巧吧?”
秦爸爸是在过气后的第四天清晨八点钟入土为安的!由于夏天天气实在太热了,第二天,家里便传出了若有似无的味道!尤其是在第三天的时候。于是,蒋翠莲便指着棺材说:“她爸呀,我知道你念家,我知道你念着小阳、小月。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把她们都养大成人的。你就安心的走吧,照顾下大家伙的感受呀!”
母亲蒋翠莲基本上是每隔几个小时便会对着父亲的棺木按照同样的话术碎碎念一遍。秦阳对母亲说:“妈,你这样说爸他听不到了,再说这大热天的,肯定是无法避免的呀!”
一旁的亲戚劝秦阳:“就让你妈最后再跟你爸说说话吧!毕竟他们俩夫妻二十年了,况且还有了你们两姊妹。”
不论是秦阳还是秦月,她们始终都无法相信虽然是忙累得不知道多少个夜晚都没能睡个饱觉,双眼布满血丝的母亲蒋翠莲却从没有在父亲的棺木前哭过一声,掉过一滴眼泪。
即便是在丈夫秦嘉树断气的那一刻,母亲也自始至终都没有落一滴泪。她只是一直紧握着丈夫的手。
而离世前的秦嘉树留给妻子的最后一句能够完全听得清楚的话就是:“她妈,两女儿就交给你了,我们这回是真的要分别了,你答应我,不要流泪,就像是我们第一次分手一样,这次是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 说完这句话,丈夫秦嘉树便再也没有醒来。
母亲蒋翠莲到秦二叔家报告了丈夫秦嘉树的死讯,并且一一请了村里人来帮忙!本地人管这种通知方式叫做“报丧”。本来,报丧这事理应是由逝者的长子来完成。并且要到村里的乡亲乡邻家门口去跪地磕头!可秦嘉树没有儿子,长女又不在家,而二儿女又还小。于是,所有的全部“报丧”和请人帮忙都由蒋翠莲一个人完成。当然,她没有到乡邻乡亲家门口长跪磕头,然而每家每户她都做了相同的解释!
自然,在这种节骨眼上是没有人会计较这个的,但蒋翠莲本人始终还是觉得最根本的礼节不能少。自己虽然只是一个妇道人家,也不能让人觉得自己忘了规矩,败了风俗。
只不过,蒋翠莲这个女人颇让令乡亲们觉得有些纳闷的是,平时两口子可谓是恨不得骨肉相连的模范夫妻。丈夫死了,妻子蒋翠莲居然不哭不嚎的,甚至就连吊丧的时候也看不到她脸上有半丝哭过的痕迹!
对于死了丈夫的女人,人们大多数时候都还是会报以一丝同情。亲人们和乡亲们都劝她节哀顺变,可她反倒安慰大伙:她爸这回总算是彻底解脱了!
于是后来,便有人背后闲话她:久病床前无孝子,不论是再恩爱的夫妻,感情却也会被磨没的,就好比那个谁谁!她不在场的时候,乡亲们总会大大方方的拿她举例子。而她在场的时候,乡亲们总会对这类话题避而不谈。
在父亲的葬礼上,秦阳和秦月哭得站都站不起来。虽然,她们接受了父亲的病情,却依然无法接受凶险的病魔夺走父亲生命的事实!
本就因为父亲的疾病熬得又黑又瘦的母亲经过父亲丧事的一折腾,身体更瘦了!甚至,秦阳感觉到她的神态明显不够好!
于是,在父亲入土为安回来的当晚,秦阳便对她说:“妈,你难过想哭就哭出来吧,那样会好受一些!”
母亲蒋翠莲却坚决的一口回绝道:“你爸临终前,我答应过他不哭的。你们说,我怎么可以对他的遗言食言呢?”
蒋翠莲信守了她的承诺,甚至是在生活最艰难时,债主追上门来,将家里的两头百斤大的肥猪掳走抵债,她也都半滴眼泪也没流。
这一切,秦阳和秦月还是在多年以后从邻居口中得知的。倒是秦阳自己,当听说这件事后,每当想起时,总是会一个人默默的流泪!
人的一生何其短暂,逝者安息,活着的人生活还必须继续。在处理完爸爸秦嘉树的丧事后,秦阳决定继续回去上班。然而,令她和妈妈没有想到的是,只有十来天就要参加中考的秦月在某顿母子三人都食之无味的早饭过后,带着试探性的语气对秦阳说:“姐,我不参加中考了,我要和你出去打工!”
秦阳怔怔的看着秦月好几秒,只说了句:“小月别开玩笑了。”却未曾想到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母亲蒋翠莲却像是一颗爆发的地雷,她狠狠的将碗摔碎在地上:“书必须得读,你要是还敢说不读书的话,你妈我就跟你急。”其实,她已经可以算得上是急火攻心了。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当她做出这个摔碗的动作时,用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地瞟了瞟坐在一旁的大女儿秦阳。
因此,一直到很多年后,蒋翠莲都一直觉得自己对不住秦阳。总是会跟秦阳说:“闺女,妈真是对不起你啊,要是当时你爸不走,或是我们家再宽裕点,你如今也是个大学生啊!”说这些话时,蒋翠莲每次都会落泪。
对于秦阳而言,没能继续上学遗憾并不是没有,但委屈却是没有的。因为她知道家里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况且自己又是老大,理所应当放弃自己的梦想,承担一部分家庭的重任。
秦月被母亲的这一举动吓得一愣一愣的,她哆嗦着嘴唇试图解释:“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和姐姐一块去多赚点钱,减轻家里的负担!”
本以为听到妹妹的解释,母亲依然会爆发雷霆之怒的秦阳做梦都没有想到,大字不识的母亲在这一刻变得词穷和没有了脾气。她没有说话,只是将求助的目光落到了秦阳的身上。
秦阳心领神会了母亲的意思,对妹妹说到:“小月,人家工厂不招收童工,你才14岁,人家不要的,好好读书吧!”
这一招果然管用,秦月果真没有再提要和姐姐一块去打工的事情。又修整了半天之后,便乖乖的去上学了。
学校里,秦月的班主任都快急死了。秦月刚一到课堂上,她便丢给秦月一堆试卷,说是她请假这两天,各科老师发的测试考卷。秦月抬头瞥了一眼面前堆积如山的课本以及各类试卷。心想:如果全部做完的话估计早就已经中考结束了。
看着发愣的秦月,班主任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再心底默默祈祷:期望这个孩子的成绩不要因为她父亲的去世跌得太惨。
其实,班主任之所以给秦月试卷,目的只有一个,只是迫切的希望她能够尽快的将已经落下的功课和复习赶起来。而秦月自己,虽然只有10天就要中考了,她却没有想过多关于自己请假落下的课程的事情。心底涌出的只有四个字:“顺其自然”。
秦阳和母亲一道归还完父亲办丧事时借用的邻居家的座椅板凳以及锅碗瓢盆后,便返回莞城继续上班了。只是她非常不明白的是,当她追问母亲家里欠了多少外债时,母亲总是会含含糊糊的告诉她不是特别多。可聪明如秦阳,她知道虽然母亲口头上不愿意和她说实话,但是由于父亲生病所欠下的外债一定是很多很多的。
蒋翠莲之所以一直不敢告诉女儿家里欠债的数额,是因为她觉得丈夫的病已经让学习成绩优异的大女儿失去了上学的机会本身就让自己很内疚了!如果再把家里的这一屁股债务堆在她头上,那就更不应该了。
就在两个女儿都兵分两路,一人去工厂上班,一人去上学后,家里便孤零零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不是不害怕,毕竟从此以后,她在相邻眼里的身份只有一个,那就是一位失去丈夫的可怜寡妇。
起初,她整晚的都睡不着,当她睡不着时,总是打开电灯,到丈夫的房间里去看看,却发现除了那一张丈夫生病后足足躺了一年多的板床之外,便什么都没有。
到后来,她索性把被褥子直接铺到了那张床上去。把自己睡觉的地儿挪到了丈夫曾经生病时躺卧的板床上。
躺在这张床榻上,她总有一种丈夫依然还躺在自己的身旁的感觉。于是,无数个夜晚,她总是情不自禁的伸手触摸自己的身旁,却发现早已经是空空的!
每当这时,她总会失落的抽回手,碎碎念上好半天:“她爸,你回就回来看嘛,不要让我睡不着啊,否则明天去工地上上工没力气啊!”
其实,在秦阳秦月离开家的第三天晚上,蒋翠莲便拿出了家里记账的小本子,算了下家里究竟欠着多少钱。
虽然她没上过学,但通过丈夫这一年多来的病痛就医的大小事,她已经能够歪歪扭扭的写出一家人的名字了。对于那些阿拉伯数字以及加减法什么的。她比很多人都算得要快速一些。这得益于丈夫生病前,他们家里种的吃不完的菜,她总是会起个大早挑着步行到镇上去卖。
总共算下来,家里头一共欠着外债是十万九千七百一十六块钱。这些钱有的是镇上熟悉的门诊的。也有的是临时请赤脚医生到家里给丈夫打针欠下的钱等,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的,最少的十多块,最大的一笔钱是四万多,她清楚的记得,这笔钱是在医生向她宣布了丈夫的病是癌症晚期做手术都大没必要的时候,她依然还是揣着从妹妹那里借来的四万块钱,带着丈夫去遍了省城的各大知名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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