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级暑假,“林XX小学”展开为期七天、每天五元的夏令营活动。当年,“林XX小学”的学生大部分都是工薪家庭的孩子,住的是出租屋或没有电梯的楼房,只有少部分本地学生的家是乡镇企业集体出钱盖的三层小洋楼。所以“林XX小学”的收费标准不敢定得太高,只能依照现实情况而定。
虽说是夏令营,其实就是学生在夏令营期间可以穿自己的衣服,带着零食去学校大课室坐在地板上看老香港的武打片;或者每人凑点钱,在学校一块水泥地板的空地上用木炭烧烤;又或者老师组队带着学生去举办美食节人潮人涌的地方四处溜达……总之,每天一项活动,凑足七项,夏令营就算圆满了。
夏令营的最后一天,是学校组织毕业班去华侨广场参加美食节。那天早上,沈予蓝班上的同学个个看起来都春风得意,好不容易出去一趟,很多女同学都背上了比平日里更花俏的小书包。为了这场美食节,几乎人人口袋里都装了点钱,以备到时候身边的人买羊肉串吃的时候,自己也不至于尴尬地光看着别人吃。
沈予蓝当天拿着一个橘色的环保袋,是她以前用来装书用的,好在是在新华书店买的,比一般大妈买菜用的环保袋好看。环保袋里面,装着三块钱和一副扑克牌,当时那三块钱是沈予蓝的全副身家,虽然她也知道去美食节光带这几块钱是远远不够的,但又害怕开口问父母要钱会遭到拒绝,于是只好打开她破旧的假皮钱包,取出那三块钱放进袋子里。
出发前,沈予蓝和几位女同学在教室课桌上玩扑克牌,当时她们在一起玩的是一个叫“扑乌龟”的游戏。从小沈予蓝就在爸妈的严格管控下与扑克牌这类与学习无关的玩意绝缘,直到遇到阿迪她们之后,沈予蓝才开始学习有关扑克牌的规则。准备出发的时候,一位同班的女生建议沈予蓝把扑克牌带在身上,方便中途无聊的时候拿出来玩。
由于一个男生起晚了,导致全班同学都在学校后门停留。期间,坐在花丛边台阶上的阿迪无聊时突然说了一句:“要不拿出扑克牌出来玩?”
那副扑克牌是沈予蓝在夏令营的第三天,在学校操场上,站在划粉笔的区域外,用一个小小的塑料圈“圈”到的。后来那几天,沈予蓝手中的扑克牌成了不少女生吆喝她一起玩的原因。
正当沈予蓝准备拿出拿出那副扑克牌时,坐在阿迪后脑勺位置的余同学给沈予蓝使了一个眼色,暗示她不要将扑克牌交给阿迪。因为阿迪不是本地人的缘故,余同学很排斥阿迪。
沈予蓝犹豫了一下,说:“扑克牌没带,我放在抽屉里了。”至今沈予蓝仍记得阿迪当时失望又天真的表情。
所有人都是走路去华侨广场的,一路上阿迪挽着沈予蓝的手说个不停,但沈予蓝压根没心思听。沈予蓝很清楚,扑克牌就放在自己的袋子里,她甚至害怕软软的环保袋会印出装好的扑克牌的模子。
余同学就是那个风靡偶像剧的人。小学后期,余同学经常找沈予蓝玩,因为沈予蓝会说粤语,勉强算个本地人,同时沈予蓝也是班上她唯一能够倾诉她对偶像剧剧情乱七八糟幻想的人。余同学每次花痴病犯,说隔壁某某某长得丑陋的男生对她不怀好意,心里明明喜欢她,却假装厌恶她,甚至大胆地还说,当时的班主任梁老师似乎对她有点那个意思(不是老师对学生应有的正常感情)……
余同学所有的青春萌动、被偶像剧带偏的不切实际……在沈予蓝这里都能得到认同。后来,余同学干脆把沈予蓝当作自己可以任意支配和幻想倾诉的对象,可以说,在满足自我幻想这方面,余同学需要在沈予蓝这里得到“认同和理解”。
虽然当时的沈予蓝并不理解,但从来没有反驳过余同学,甚至还在余同学的怂恿下给那位“丑陋的男生”起外号,至今沈予蓝还记得当年坐在余同学隔壁那位男生看她俩的厌恶神情。
那时的沈予蓝看似身边有不少伙伴,但她却还是时常害怕被人排挤,这源于她交友的不自信,害怕朋友失去,在哪天突然就不带她玩了。跟成绩一样让沈予蓝害怕的,是惹朋友误会和生气。
这种性格时常弄得沈予蓝左右为难,每次参加活动她都不知道该和小熊同学在一起还是跟阿迪她们在一起。一个是新的朋友,一个是旧的伙伴,她哪个都不想拒绝,但现实却要她选择其一。
美食节举办当天,学校规定可以分散玩耍,但必须组队离开。看着小熊同学的队伍满人,沈予蓝心里松了口气,因为逛美食节是一个需要花钱的活动,沈予蓝没有那个底气加入小熊同学的队伍。
最终,沈予蓝和一帮同病相怜(家里都不给钱的)的同学呆在一起,大家心照不宣,都不买东西,只是在广场区域范围走走停停、嘻嘻哈哈、闻一下烤羊肉串和糖炒板栗的香味。毕竟当时烤肉串卖得蛮贵的,几乎都是十串十串地卖,糖炒栗子更是按斤来算,就连便宜点的小杯甘蔗汁也要4块。哪怕是三块钱,沈予蓝也是不舍得的,因为她只有三块钱。
中午接近十一点的时候,广场已经逛了三圈了,阿迪走散了,不小心跟了另一个小组的人去了别的地方。这时,沈予蓝所在的队伍干脆找了一张印着可口可乐名称的带大伞的红色塑料长凳坐下休息。闲来无事的余同学从沈予蓝的袋子里拿出那副扑克牌,有恃无恐地“开台”了。
集队回去的时候,阿迪还是发现了,当时沈予蓝正急忙整理扑克牌(沈予蓝害怕让阿迪看见)。两人对视的时候,沈予蓝清楚地看到阿迪亲眼识破自己的谎言后细微变化的眼神。
回去的路上,沈予蓝没有主动和阿迪解释,至于为什么,沈予蓝自己也说不上来。你说迟钝,她并不,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对,一路上担心事情败露,可等真正那刻来临,她却什么都没说。
一个平日里满口不在乎的人,突然碰到一个以前从未遇到过的问题,可能会突然陷入一个死循环,长时间走不出来。一个平日里说话咋咋咧咧的人,当自己的叛变被朋友发现时,连话都说不出来。那时,沈予蓝经常觉得自己搞不定一些事情,所以很多事物她从来都不会争取,包括解释。
嘴上没有承认和解释,内疚就会留在心里。每当这时,沈予蓝就会做最坏的打算——从此以后,阿迪不会再理她了;阿迪会一直记住她,记住沈予蓝曾经欺骗过她;阿迪一定没想到自己的好朋友沈予蓝原来是个这么坏的人;如果以后哪天两人相遇,成年后的阿迪变成一个很厉害的人,会不会报复自己(指沈予蓝自己)……
沈予蓝想得太多了,她的外表欺骗了很多认为她听话乖巧的人,当她内在的想法表现出来的时候,身边的人又会对她表示反感,觉得她不应该那样。
长大后的沈予蓝时常处在人格分裂的边缘,时而非常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时而又因为现实生活而对自己内心的理想产生怀疑,就是在这种反复无常的纠缠中,她感觉自己越活越失败,越大越没用。
这一切都源于沈予蓝对身边人和事物的过度解读。
小学毕业那年,八月的一天,沈予蓝和她爸爸到“林XX小学”附近的一家银行办理业务,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遇到了阿迪。当天阿迪穿着一件白色带黑色花纹的T恤,下面穿一条到膝盖位置的黑色紧身薄裤,当时的阿迪和她的几个朋友一起玩。是阿迪主动和沈予蓝打招呼,鉴于“扑克牌事件”的影响,沈予蓝的内心十分小心和拘谨,而实际表现在脸上却变成了高冷和不易近人……即便如此,阿迪还是像过去一样主动和热情,脸上丝毫没有生气记仇的迹象。
沈予蓝永远喜欢将一些简单的事情想得复杂,同时又将一些复杂的东西想得过于简单。当阿迪和沈予蓝打招呼的时候,沈予蓝是震惊的,她以为阿迪会一辈子记住那件事情,从此都不会原谅她。
长大以后,沈予蓝才发现,她往往都在过度地解读她身边的人和事物。整个学生时代的她,遇到事情永远不是想着第一时间如何解决,而是更倾向于想象最坏的结果,然后任坏事自由发展。
沈予蓝自身的(无论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形成的)弱点,她可能要花一生的时间去发现。天生的她,是那么的迟钝,成长的她,又是那么的敏感,她的脑袋并不聪明,但心里的自卑又使她不愿意求助于人,只是自己一味地死磕。
工作以后,沈予蓝才发现她始终坚持的独立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的不堪一击。她脆弱的玻璃心根本就无法诠释“独立”这个词,真正的“独立”,她还没有用行动去实现。
在那之后,沈予蓝再也没见过阿迪。至于那副害人的扑克牌,沈予蓝在“扑克牌事件”发生后送给了余同学。
早在毕业考试结束当天,阿迪送了一个毕业礼物给沈予蓝,回礼的时候,全身上下穷得响叮当的沈予蓝实在挤不出多余的钱,于是决定将小熊同学送给自己的礼物转赠给阿迪,阿迪知道礼物的来源以后也照单全收。
沈予蓝是在二十岁以后,才突然对当年转送礼物的傻事感到后悔,此时,她不想再去考虑阿迪是否因为自己将小熊同学送的礼物转赠给她这件事情而怀疑自己的人品。
相比起阿迪的想法,对自己拱手让出玻璃礼物的事实更占据沈予蓝的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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