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间最深沉的情感莫过于亲情,陈旧的观念化成寒风冻结了亲情。时间可淡漠记忆,真情可融寒冰,见证奇迹,再见春暖花开。
——题记
一
一大早,天刚放亮,爸妈就打来电话催我们早起。哎,老人的心就是急。
今天要送他们到百里外的城里坐火车,上北京。去帮我弟照看孩子。下午一点五十的票,早着呢。
爸妈再次打来电话,说想丫丫,让我们早去。其实昨天丫丫就在他们家,晚上才接回家睡觉。才隔了一晚,爸妈就又想了。
丫丫揉揉惺忪的小眼睛还没睡醒,不愿起床。我直接从床上把她抱走了。到了我妈家,老两口还在忙着拾捡东西。大包小包,又重又沉。我说这东西到了北京下车可怎么拿呀。爸说,我妈从过了年就开始收拾东西了,想起什么就赶紧装到袋里,担心到时忘了。要不是他拦阻,我妈差点把家搬去呢。真是拿她没办法。
见了丫丫,我妈停下了。从袋里翻出好多好吃的给丫丫,口里念叨说怕是几个月见不到了。那是我特意买给他们路上吃的。丫丫很懂事,不要。我劝他们留下,妈不肯,非要塞给丫丫。看妈急了,我让丫丫拿着。到了车站再偷偷放回包里。
我妈领着丫丫继续检查东西有没漏了的,我做饭。
一会,姐的一家来了。一大家人热热闹闹吃上一顿团圆饭。桌上,妈总是说,这个留给丫丫,那个留给丫丫,把我姐的两个儿子搞得不痛快。
出发了,一路上,爸妈和丫丫叨叨个不停。讲笑话,猜谜语。老公专注地开着车。道路两旁的树全都长出了新叶,树梢都泛绿了。山野里更显苍翠,映衬着争艳的映山红,格外醒目。一种不知名的淡紫色的春花烂漫成飘浮的云霞。
时间过得真快,我还没回过神来,就到车站了。离发车还有半小时,我们背的背,扛的扛,费了好大劲才把东西搬到候车室。捡了票,车来了,又艰难地把东西搬到车上。来不及说句话,列车员催我们下车了。
看着火车缓缓启动,心头翻涌淡淡的感伤和不舍。
丫丫牵着我的手问,外公外婆什么时候回来,心里酸酸的,眼角一种湿湿的东西迷糊了我的眼睛。记忆的闸门瞬间打开,尘封的往事涌上心头。
二
我的丫丫出生那年,是六十年难遇的金猪年。正值阳春三月,春暖花开,草木萌发。可那年的春天刮着寒风,于我是那样的冷。
当一个小小的生命在我的身体里生根发芽的时候,我和老公特别高兴。这是我们的生命,是爱的结晶。我们欢欢喜喜地开始准备这个小生命来到这个美妙的世间所需要的一切物品了。小巧的帽子,精致的鞋,秀气的衣服。我看在眼里,心头是难以言说的欣喜。
有一个人不太高兴,我的母亲。她显得特别急躁,到处找人算命,就想知道我的孩子是不是男孩。算命的都说是,她还是不放心,要我们去用仪器检查,如果不是,早作打算。我不听她的,都什么时代了。无论是什么,我都不在乎。
妊娠期间,我一直工作,劳动,从不曾停息过,我不是个娇气的人。妊娠七个月的时候,一天,我在离家不远的水台上洗衣服。我洗完衣服,准备回家,端起大盆,有点沉。经过一个小水坑时,不小心,脚下一滑,我仰面重重摔倒,衣服满天飞。那天在场的大人小孩很多,我奇怪的是,谁也没哄笑,呆呆地看着我。
回到家,别的反应没有,只腰疼。到医院检查,医生说孩子安好。好个倔强的生命,我长长吁了口气。但我的腰无法医治,必须得孩子出世。我就这么熬,白天一累,晚上疼得无法安睡。
孩子即将临盆,住院的时候,老公和母亲照顾我。
一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天气异常阴冷,呼啸而过的寒风冻得窗外的几株海棠没精打采。
每天都传来孩子出生的消息,母亲兴致勃勃地打听,回来后高兴地说,近几天出生的全是男孩,一个女孩也没有。我规劝她,事到如今,无论什么都好。她会意地点头答应。
我终于被推进产房,打了麻药,我的意识是清醒的。当孩子稚嫩而响亮的啼哭声传入我的耳廓,我不禁留下了眼泪,收获的愉悦,欢喜的甜蜜。
回到病房,躺在床上,身体的疼痛让我备受煎熬。老公是个善良的男人,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忙前忙后,悉心照拂。母亲远远地坐在另一张床上,阴沉着脸,心不在焉。
临床的大姐胖胖的,嗓门也大。她看我有了点气力,扯着嗓门说:“妹子,你真行。喜得千金。我到想得,不争气,又是个小子。”我礼貌地回了个微笑。
我的孩子我还没见着呢。我问老公,他说好着呢,要我放心。我正想象她的样子,护士抱了来,轻轻放到我身边,粉粉嫩嫩,一团肉嘟嘟,好可爱!那个眉眼像极了她爸。看着孩子,暖暖的幸福荡漾在在我心底。
母亲的脸色总不好看,成天怏怏不乐,连饭也吃不下。她得的是心病呀。她是个思想守旧的人,曾经有过不同寻常的经历。
三
八十年代,我爸正值壮年,是乡下一所中学的老师。我妈幼年丧母,后母的虐待使她吃了不少苦。她一天学没上过,不识字,是个地地道道的村姑。我爸妈的结合是封建思想的产物,是父母包办。没有共同的语言,更别提爱好。新旧思想的碰撞定会电光石火。新思想取代旧思想,是希望;旧思想战胜新思想,是毁灭。
我爸在外忙工作,虽然收入不多,尚且能够养家。我妈在家务农,这是本行。两个孩子相继出生,给这个家带来希望和欣慰。大的姐,小的弟。在那个年代,计划生育特严,一对夫妇只许生养两个孩子。爸妈算是喜得双璧,两全其美。不料弟得病,无故夭折。爸妈的遗憾和伤痛痊愈之后,我出生了。可惜是个女儿。这个家笼上愁云,我妈决定把我送人,我爸不舍。僵持了一月,我爸胜利了。
我在一天天长大,我的成长并没有给这个家庭带添上喜色。爸一直在外忙工作,我妈在家既要劳动,又要带孩子。因是两个女儿,所以村里流言蜚语四起,咒骂我爸妈无人延续香火,绝后。家族里的叔伯和婶娘们常欺负我妈,爷爷也有偏见。
我妈承受压力之后,奋起反抗。用事实说话。我弟出生了,流言消失,偏见消除。我爸的命运因此改变。
这个家喜上浇愁。我爸升职了,教办主任。文件刚下,我爸就辞职了。三个孩子,是要开除公职的。可惜了我爸,那把椅子,一天也没坐过。
爸回家了!一颗炸弹在这片土地上瞬间爆炸,旷世持久的新闻一直伴随我们成长。疑惑夹杂着烟尘笼罩在我家上空。
爸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脸朝黄土,背朝天。
人们总拿这事说道,我们长大成人,还不断有人带着嘲讽的口吻谈论。好在我弟争气,学有所成。总算给我爸长了脸。
四
这么多年,历经多少风雨,我妈的思想还是一点没变。
一天老公不在,医生让我不要躺着,下床活动活动。我试了几次,动不了,钻心的疼。我告诉母亲,她极不情愿地扶我,还说些难听的话,我情不自禁,泪如泉涌。
老公知道后,劝我妈回家,说怕她累着。我妈很乐意,爽快答应了。母亲走后,全是老公照顾,医院没床,他陪在我身边整宿没合眼,我下床活动的时候,他就眯一会,几天下来,憔悴不堪。好在,我不受刺激,心情好多了。
出院回家,我的月子是泡在眼泪里的。
老公工作忙,早出晚归。婆婆年纪大,只有我妈来照顾我。可她心有芥蒂,不大乐意。即使来了,也是挂着脸。她不洗孩子的尿布,还说话伤我。我忍不住总想哭。后来她回去,有人来的时候她就来做点吃的。平时就我一人在家,自己做饭,洗孩子的尿片。晚上老公回来他洗。他不在家的时候多,有时晚上十点才回来。累坏了,忙一会就睡熟了。我好闷啊,好想找人诉诉苦。外人呢,我要面子,难以启齿。家人呢,只有他了,那个在襁褓里的小生命怎会懂呢。我多么希望他能耐心地听我诉说,然后温情地安慰我。可是听到他的鼾声,我是如此失落。空荡荡的房间里我是多么孤独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他人在你的枕边,心却远在天涯。我夜夜失眠,心头难以排遣的痛苦化成无边的寒雨。
我实在受不了,推醒他,可他咆哮着甩过一句神经病,把我那点残存的渺茫的希望彻底扼杀。我一个人在漆黑的夜里倚着冰冷的墙壁默默流泪。看着窗外的星星,我会微微地笑,那点星辉足以让我暖心。
白天我不愿出去,我的眼睛是浮肿的。怕人看见,笑话。日子久了,我得了忧郁症,不爱说话。看什么都是含泪而泣,伤感连连。只有陪着我的孩子的时候,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甜甜地笑,我会与她说话,尽管她听不懂。
好不容易盼到满月,请完满月酒,我就自由了。酒宴上,宾朋满座,不知为何,我不想见人。也不愿去打招呼。日子不紧不慢地过,我不喜欢去老家。一到那儿,他的叔伯们,村里的人都会说,可惜是个女孩,还问能不能再生一个。老公在那圆场,可我不舒服。好在孩子的奶奶只说,健康就好,什么都好。我还有一丝安慰。
孩子刚满三个月,老公去学驾照,为期一月。我支持,我带着孩子去我妈家。我爸挺喜欢孩子,有空会抱抱。我妈还是不高兴,脸拉得老长,会比桑骂槐地说些不入耳的话。我不敢给老公说,怕他担心。我默默忍受着。我病了,我没敢说,就一人扛着。忍受病痛的折磨,夜里一人偷偷抹眼泪。在我妈家住了一月,我魂都掉了。老公一回来,我迫不及待地回家了。再不想去。我与我妈的亲情,中间横着我的小公主,就这样淡漠了。
我上班之后,没人照看孩子。找个保姆光会吃,什么也不会干。央求我妈,有个条件,她帮我带孩子,周末我得帮她干农活。我默认了。有好几次上班中途休息,我抽空回家看孩子,发现孩子坐在床上舔棒棒糖,我妈坐在沙发上纳鞋底。我的心里什么味都有,眼泪流进肚子里。她从不在我家多呆一分钟,我一得空,她就回。
后来,实在没法,只好去找我的一个表姨,一说她就答应了。她家住得离我家不远,孩子她每天清晨背回去,在家她可以照看孩子,管管家务。下班我去领回,每月付几百块钱。我姨带孩子真的好,只要孩子在她家,她什么也不做,打把小伞背着孩子到处走走。精心做吃的给孩子,把我小女养得白白胖胖。有时下班我去接孩子,她看到我一脸疲累,就不让我回家,做了饭留我吃,叮嘱我好好休息,注意身体。
从孩子出生,我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有时孩子哭闹,有时我多思失眠。只要我一坐下,眼皮就会千斤重。饭量也不及以前。有时帮孩子换换尿布,或哄哄孩子,饭菜早凉了,也就不想吃。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常常病着,不舒服。
孩子半岁了,正值盛夏,朋友们邀约去树林里拾蘑菇。我抱着孩子专拣树少的地方走,不一会就气喘吁吁。大热的天,我穿着外衣总觉得冷。朋友们一件体恤都热得满头大汗。原来,大家都进入夏天了,我的春天还没有来。
时间是一天天熬过来的。总觉得一天过得太慢太慢。好不容易盼到日落。
我的小公主一天天长大,爱笑,非常可爱。一岁零两个月,会清楚地说话,稳稳当当地走路了。看着她的健康地成长,是我最大的幸福。可她越大越离不开我,见不到我就哭。有时我姨来接她,她的小手紧紧拽着我的衣服不放。我掰开她的手,我姨勉强带走,她就一直哭。哭声愈去愈远,直到听不见。却一天都回荡在我的耳边,工作的间隙,一想起,鼻子酸酸的。立马打住,断不敢往下想,否则,就影响工作了。
五
我和我的母亲却一直淡漠着。她跨不过心里那道坎,我不能不淌过心里这条河呀。我已是母亲了,我不再责怨她。天下没有不会解冻的冰。
一天,我正上班,我爸打来电话说我妈在街上被车撞了。我心急如焚,打个电话给老公。匆忙请了假,搭辆车往那赶。半小时后我赶到,我妈被老公送进医院。我陪着她做了各项检查。还好没伤到骨头,只是拉伤了肌肉。医生说年纪大了(我妈五十多岁),恢复得慢,回去好好疗养。
我们送她回家,她说浑身没劲,也许是被吓的缘故。问她哪儿疼,她说只有腿疼。我给她熬了鸡汤,服侍她喝下,就回了。
第二天再去,我妈躺在床上起不了,说全身疼。原来,是因为摩托车把她撞倒,然后又挂住她背上的篮子把她拖去好一段,拉伤了全身的肌肉。昨天是麻木的,没有痛感,一夜后才慢慢疼。
不上班的时候,我都服侍在左右。端茶送水,洗衣做饭,请医生打吊瓶,扶她晒太阳。忙时我爸照顾。我停下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两边忙。
妈稍好些,能下地了,就出门走走,看到有人卖煤,就催我爸买了一大车煤,六七吨。拉煤车大,不能直接开到我妈家门外。把煤倒在路边就开走了。我爸要把煤一篮一篮背回家。我叫来我姐帮忙。我们抬一会,背一会,爷三一起努力,煤一点点减少。只剩一半了,希望大增。老天不开眼,刮了几阵风,乌云翻滚,不好,要下雨。我们急坏了,大雨一来,煤会被冲走的。我们本来就急,我妈唠唠叨叨责备我爸,我加快步伐,越背越重。雨落下来的时候,煤也背完了。我舒了口气,却直不起了腰。我没对他们说,匆匆回去。躺在床上,好几天起不了。又是打吊瓶,又是熬中药。休养了好多天。老公心疼地埋怨我,太傻!
后来这事不知怎么传到我妈的耳朵里,她对我的态度大有改变。会主动打电话让我领孩子去她家。也会逗孩子玩。这是坚冰解冻的前兆啊。我情不自禁流下了欢喜的眼泪。
六
以后的每个周末,我和老公领上孩子,买上水果蔬菜,去我妈家。再把我姐的全家叫来。爸妈也休息一天,不去劳动。全家就像过节一样,杀鸡宰鱼,热热闹闹。孩子们跑来跑去,大人们唠嗑。晚上欢欢喜喜吃顿团圆饭。
日子久了,就变成了习惯。村里的人好生羡慕。自豪洋溢在我妈的脸上。
我的小奶奶常来找我爸,哭诉她锅里没米,缸里没油,也没钱治病。她的三个儿子,说好每家每年轮流给她买米,买油,卖肉,给她钱治病。结果一家都不给。让我爸主持公道。我妈为她打抱不平的同时,好像有所触动。
有时村里的婶娘们找她去唠嗑,她总是得意地说,不去了,怕我闺女们来,我不在家。
我的小公主渐渐大了,能跑能跳。假日里我们开车出去自驾游,带上我爸妈。先后去过贵州的草海、马摆大山、黄果树瀑布;罗平的油菜花田、多依河、九龙瀑布、小三峡;陆良的彩色沙林、曲靖的彩云洞……
爸妈每次回来,家里总是围了很多人前来打听。他们是那里唯一出去游玩的,况且是闺女带着出去。大家都会说,还是养闺女好。我妈的心里乐开了花。
我爸六十大寿,要摆寿宴。我弟有事没回。我帮忙操起了宴席,计划菜单,买菜,带我爸妈买新衣。我送给我爸一块大寿匾,是我整整花了一年半的时间亲手绣的。再买上一个大大的蛋糕。
那天,亲朋好友非常多,大家很尽兴。爸妈都很高兴。
我妈开始离不开我了,隔天总打电话问我有没时间去。丫丫一去她家就不让回,留在那陪他们。三个孩子中,丫丫是最受宠的。我姐的两个儿子常常抱怨外婆偏心。
七
我家就一个弟弟,也快有孩子了。我怕我妈有想法,隔三差五总在她耳边开导。她总说,她明白。可我还是不放心。
有次,我的一个姨对我妈说他家儿子有孩子了,是个丫头。我妈说,丫头好,生儿子是名气,生女儿是福气。我很是震惊,这话居然是从我妈的口里出来。
我弟的孩子出生了,打来电话告诉我爸妈是个小公主。我爸高兴得咧着嘴笑,喃喃地说,都当爷爷了。我妈也快活地说,好,女儿好,福气!
我的顾虑烟消云散。
除夕,我弟没来,路途遥远,孩子小不方便。打了电话让我爸妈去帮他们照看孩子。这不,刚过完年就忙准备了。两个老人既高兴,又心急。巴不得插上翅膀立马飞过去。
移除一座山,需要促够的勇气和耐力;改变一种思想,需要充足的时间和真情。
站台上送行的人越来越少,火车终于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这个春天来得特别早,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神清气爽。
我告诉丫丫,外公外婆很快就会回来的。他们离我们不远,可以在电脑上视频对话。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只要我的丫丫健康快乐地成长,我就知足了。我给不了她锦衣玉食的奢华生活,但我能保证她不受饿,不受冻。我用我的爱呵护她成长,我曾经所经历的伤痛,她的世界,不会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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