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李主任的眼睛盯着手机,屏幕上正在放一个小视频,画面不太清晰,拍摄的人手有些抖,画面也跟着抖。
沈漫就坐在主任对面,同样对着手机在看,看的是另一段视频,但视频里的人跟主任看的是同一个,都是沈漫。
视频还没播完,沈漫猛地把手机关了,脸色煞白。
“你自己看看,传出去的视频远不止这些,更别说那些照片了。”主任叹了口气,强压着愤怒,“幸好你没还手,不然这事得闹得更大。”
沈漫没法接话,他还沉浸在事件迅速扩散的震惊中。只是这样短的时间,这些视频已经像病毒一样迅速传播开了,遍地都是。沈漫的手机开始不停地响,提示他有新消息,他打开看了几条,有朋友的,有亲戚的,都在问他出了什么事,现在怎么样了。
他一条都没有回。只扫了一眼发信息来的人员名单,各种各样的人都有,好长时间没联系的人都发了消息过来。
但在这一长串的名字中,没有叶淇。
他扬起嘴角,似乎想笑一笑 ,但这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手机收进衣兜,提示音还在响,但他已不想再看了。
电话又响了,这次不是手机,而是摆在主任办公桌上的座机。
“喂……我是……是的,但他确实不该负这个责任,那病人也的确很不配合……是是是,我知道了……好的,一定一定……好。”
电话挂了,主任低着头没说话,像是在考虑措辞。沉默了好一会,李主任才重新望向沈漫,缓缓道:“刚才是院长电话,你这事情到底还是闹大了,在我这已经压不住了。你知道吗,连电视台都打电话来了,说要来采访,被宣传科给挡了回去,但是也没挡住。”
“可我确实是开了检查了。”
“是,你是开了检查,可你没坚持要求病人做检查呀!”主任叹了口气,“这种事情,我能理解,医院的同事也能理解,但外界的人不能理解啊,没有专业医学基础的人来看病,作为专业的从业人员,更应该做好引导和解释工作,对吧。”
“就这一点,你没做好,现在出事了,闹大了,虽然你开检查的记录医院系统里都有,你能保全自己,但毕竟事情已经被闹起来了,要把影响减到最低,这需要时间。”
“现在,我该怎么做?”沈漫问。
主任沉吟了一会,终于叹了口气,说:“你什么都不用做,回去吧。”
沈漫愕然地看着主任。回去?
“你先回去休息一段时间,这几天你最好别露面。等这件事过去了,再通知你回来。”
沈漫只得点头。临走的时候,主任又交代了一句:“出去的时候小心点,别撞上电视台的人了。”
离开医院的时候,沈漫嘴上戴着口罩,眼睛上戴着墨镜,手插在衣兜里,从医院的后门出去。出去以后,他忍不住朝医院大门的方向走了一段,远远的看过去,果然看见了一辆采访车。电视台的标志刷在车身上,一个扛着摄像机的人正从车上下来。
沈漫站在原地,发了一会楞,终于一转身,回家去了。
接下来的两天里,沈漫都在睡觉,睡得昏天暗地。手机扔在一旁不理,什么消息都不看。只是睡觉。
他做了许多梦,各种各样的梦。
梦中,他看见王云飞睁着空洞的眼睛盯着他,盯得他心里直发毛。
他看见王云飞的母亲拿着刀追在后面,他只能拼命向前跑,前面的路一直延伸到天地尽头,他找不到终点。
他看见沈汇芬怒气冲冲的脸,她又生气又失望,不停地说着“不争气,不争气”。
他看见叶淇站在河边,正望着河心,那里有一个人在拼命地扑腾,就快淹死了,可叶淇只是在一旁看着,他急了,说快救人呀,可叶淇只是笑,笑得很诡异,他受不了那目光,于是也望向河心,却骇然发现,河心那个快要淹死的人,根本就是自己。
……
没完没了的噩梦,没完没了的时间。
他把自己关在家里,渴了就喝水,饿了就从冰箱里随便扒拉点东西填进肚子。
中间沈汇芬来找过他一次,敲了很久的门,差点要去报警了,他才应了一声,却不开门,只隔着门说了几句话,让她放心,他没事,就是累了,想休息,不想被打扰。沈汇芬担心得不行,但沈漫坚持不开门,她只好无奈地走了。
不过,沈汇芬来的这一次,让沈漫得知了目前外界的状况——他的事情登上了报纸,用醒目的标题显示在报纸头版右下角的位置。
这就意味着,事情还没有结束,影响反而有越来越烈的趋势。尽快回去上班的念想只怕要搁置了。
到第三天,当他再次被肚子里的饥饿感叫醒,跌跌撞撞地摸到冰箱面前,却只看到冰箱里空空如也的四壁的时候,大概是被冰箱中传出的冷气冻冷静了,又或者是被这些天的过量睡眠默默修复了,他忽然醒转过来。有个声音在脑子里说:够了够了,你也折腾了好几天了,该清醒起来啦。
手机早就关机了,黑着屏幕躺在沙发角上。沈漫给它充上电,准备开机的时候却又犹豫了一下,他也不明白这种不安的感觉从何而来。直到手机开机的音乐声响起,一连串的消息提示音中,他看见了叶淇的名字,这时,他才悄悄松了口气。
叶淇打了十几个电话过来,外加两条留言。
他自嘲地哼了一声,已经卑微到这个程度了吗,用自己的落魄和失意才终于得到了叶淇的一丁点关注,自己竟然因这点关注而感到了安心。他闭着眼摇摇头,这颗心已经低到了尘埃里,也该从尘埃里爬起来了吧。
第一条留言很简短:我听说你的事了,你还好吗?
第二条留言紧跟着第一条:想找你谈谈,收到回复我。
电话立刻拨了过去,才响一声,就接通了。叶淇问:“好些了吗?出来吧,一起吃个饭。”
又是一番梳洗。
沈漫这次穿的最普通的白色衬衣,叶淇喜欢他穿白衬衣,说这样子看着干净,还保留着当初那种少年的味道。头发重新洗过,出门的时候,他临时想起来喷了点香水,巴宝莉的周末男士,他对香水一窍不通,这瓶是叶淇送他的,他一直没用。
晚餐定在一个僻静的餐厅里,远离闹市,装修得很雅致。
沈漫到那的时候,叶淇已经把菜都点好了,满满当当的一大桌,几乎全是他爱吃的。他的肚子早就饿了,刚坐下来,肚子就开始咕咕叫。
叶淇轻轻笑起来,笑得很温柔,“吃吧,我们之间不用客气。”
沈漫心里一热,那种家的感觉又回来了。第一次遇见叶淇的时候,他就被她的温柔折服了,他当时就决定,要追求这个女孩子,娶她为妻。
他埋头吃饭,叶淇也不说话,只是温柔地看着他。
莫不是因祸得福?自己在科室里走了霉运,却从生活中得到补偿,叶淇回心转意了吧。沈漫一边想着,一边看了叶淇一眼,见叶淇根本没动,他指着筷子说:“你也一起吃啊。”
“没关系,你不用管我。”叶淇还是笑笑,柔柔地回答。
沈漫放下心来,当肚子被填饱的时候,他甚至忍不住在心中感叹了一句:老天还真是公平的。
“吃完咱们一起去接筱艺回家,以后咱再也不闹腾了。”沈漫放下筷子说。
“你去接吧,我就不去了。”
“你干嘛去?”沈漫问。
“等你签完字,我就走。”叶淇的声音还是柔柔的。
“签什么字?”沈漫的音量一下子大起来。
“这个。”叶淇从一旁的包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递过来。这次她带了一个大号的包,焦糖色的,正好可以放下一份文件。
沈漫接过,纸袋中是两份离婚协议书。
“我什么都不要,房子给你,存款也给你,孩子跟着你,我会出抚养费,一定不会让你为难。”叶淇说的很慢,声音温柔得像在说一件生活中的寻常小事。
“什么都留给了我,那你要什么?”沈漫拿出离婚协议,看见末尾的签字处,叶淇的名字已经签好了,他沉默了一会,忽然笑起来,“你要的是自由,要的是离开这个家。”
接过纸袋的那一瞬间,他已隐隐猜到了其中是什么东西,那一刻,他的心是痛的,针扎一样的痛,但纸袋被打开以后,协议书上叶淇的签字清清楚楚地展现在眼前,他忽然又平静下来,只那么一瞬间,就平静下来。不仅平静,甚至还能笑出来,笑着说:“我签。”
他在身上摸了摸,没穿白大褂,口袋里没有笔,他招手向服务员喊:“麻烦给我一支笔,我写两个字。”
叶淇却愣了愣,沈漫的转变太突然,她准备好的话都还没说完,他就同意签字了。叶淇在包里找了找,说:“我带了笔的。”
“不用。”沈漫并没有看她,目光一直望着服务员,笔很快送过来,刷刷两下,沈漫的字也签好了,他将协议书递回去,“后面还要我做什么的,你随时通知我。”
看着叶淇愕然的神情,他又笑了。他的表情轻松随意。
他笑着站起来,“谢谢你的晚餐,我吃得很好。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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