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西子湖村特别冷,东边的湖结了厚厚的冰,整个村庄银装素裹。野梅就是那年冬天生的。
她是山里的孩子,她是从山里爬出来的,身上充满了浓重的野味。
山里的孩子,有着山里人的纯朴、善良,但也有着一些顽固不化的观点,这些观点的改变需要几代人的努力,这并不是耸人听闻。方野梅恰恰是这些顽固不化的观点的叛逆者。因此她总是遭到排斥。不要说,这种排斥还真有点让人受不了。
方野梅的家乡在浙江南方的高山地带,那里是避暑的好地方,冬天整个村庄会被冰雪覆盖,不过,因为没有大城市那样的狂风(被高山挡了),所以虽冷,但不刺骨。那个村庄有个美丽的名字:西子湖。
她穿着拖鞋背起书包就走——现在是严寒的冬天,母亲从屋里跑出来:“死丫头,会冻伤脚的!”“没关系的,妈妈!”她抬起脚让妈妈看一眼就飞也似的逃开了。她觉得赤脚走路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感觉和大地很亲近。
“怎么样?服输了吗?”男孩们看着在地上仰望他们的女孩们幸灾乐祸地笑嚷着。“不!没有!”方野梅干脆脱了鞋,开始爬,爬到树杆中央,手一松,摔下来,可她拍拍手又重新开始爬。等她爬到树枝上,周围便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两个衣服褴褛的乞丐站在教室门口,伸出脏兮兮的手,头发蓬乱,但从他们乌黑的头发上看得出他们是年轻的。班里的一女孩从外边进来,她摸摸口袋,把一张皱皱的一角纸币放在一只脏手上。
那俩乞丐却嫌少,这还不够,还伸过手来要拉小女孩。
正在擦黑板的方野梅溜下板凳,虎视眈眈地看着两个年轻乞丐:“你们是哪里人?”“安徽的。”一个乞丐困惑地看着她。“你们也是中国人?一点也不像!中国人可是勤劳勇敢又善良的!你看……”两个乞丐早不知何方去了。
“你……你……今天又干了什么坏事?”妈妈的嘴角抖动着。
“坏事?没有?”
“你……好!以后再去捉弄人我打折你的腿!”
“妈妈!是她(巫婆)装神捉鬼欺骗人!”
“你管得着吗?”妈妈气得呼呼喘气。
“管得着!我是中国人。”然后又一溜烟跑了。
“方老兄,你这女儿胆大包天,竟敢与大人争,也该管管了。”
“我也拿她没办法,生了这孽种,将来嫁不出去呀!”
“这样出格是不好,很不好,一个女丫头的……唉!”
“这女孩将来没人要了。”妈妈伤感地插嘴。
“嫁不出去可会成为笑柄哦。”向来爱做媒的老伯点着烟,吐出圆圆一大圈,煞有介事地说,“我倒有个办法管教她……”
“她大伯,快说吧!”
“把她关在暗室里……”
“这……一个女孩家,太残忍了。”
“唉!不这样,靠你唠叨管得好吗?”
方野梅一觉醒来,周围一片漆黑,自己睡在地板上!“啊!我从床上摔下来了?”可是,她摸索着却摸不到床!摸不到开关!“怎么回事?”她怀疑在梦中,捏捏大腿,会疼。“吱……”一只老鼠从脚边穿过。“啊!……”她害怕极了。眼前仿佛有一条莽蛇,张牙舞爪。她站着,大气也不敢出。等周围静了,她壮着胆子去找门。可这样宽的屋子!她叫了起来:“妈妈……”没有回声!于是,她开始相信世上有妖有鬼,好像周围全是坟墓,她吓的瑟瑟发抖……她轻轻地抽泣着。
良久,门开了,一线光亮照进来,她迷惑地睁大眼睛。
“孩子……”是奶奶!
“奶奶,我怕!”
“别怕,这屋虽然暗,但不会有鬼,顶多就几只耗子。”
“孩子,以后别出风头了,好吗?”妈妈跟在奶奶身后,冲野梅叫道。
“妈妈,这是你们……”想起刚才那阴阴的可怕,她颤抖了一下,接着一股怒火油然而生,“我偏不!”
她的风头出尽了,再也不像个女孩,没有贤淑的样子。她反对拘束,大人们就给她更多束缚,讲更多大道理:女孩要三从四德,要知耻含羞,言行举止要端庄……这没改变方野梅,而是使她更加想摆脱什么,也使她的求知欲更加强烈。
县里统一招考,她以优异的成绩进了县重点中学。将离开村子的时候,她来到每一棵被她征服过的大树下默默地朗诵一首诗,一首表达她心情的诗,来到田野里、山坡上采一大把的百合花,拉着她的伙伴疯了似的到每一个她认为是风景的地方,拍下整卷整卷的照片,直到母亲的呵斥声充满了整个大院。
大概因为成绩,人们暂时改变了对她的看法。
富人家子弟大概不知道饥饿是什么,也想象不出连学费也交不起是怎样一种境遇。他们惊讶于你为什么老是吃青菜,为什么老是穿同样的几件衣服,为什么一个高中生连一支钢笔也没有。不管怎样节约,方野梅的口袋里总是留不下一分钱。可是她却偏偏结交了一个比较富有的女孩陈晶玲,而且两个人几乎是形影不离,于是她不得不想办法应付她的贫穷。她从家里带来一个铁锅,她拉着她的好朋友来到效外,津津有味地告诉她的朋友哪些野菜可以吃,哪些野果的味道比较好。朋友从家里带来油和盐,她们就用铁锅烧野菜,用铁锅煮偶尔从地里“偷”来的地瓜、土豆。这种日子给她的朋友带来了刺激,带来了快乐,带来了新的生活体验。方野梅的目的却不仅仅是为了快乐,更重要的是为了解决饥饿。
就是这样,只要有书读她也心满意足了。
送一个女孩子读十来年的书,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十六七岁的人了还在读书!村里和她一般大小的女孩有许多已经定婚了,也有个别结婚了。当然男孩子是可以例外的,方野梅的“状元”给家里光宗耀祖的感觉渐渐地淡了下去,妈妈以为这会给她带来好处的,现在也渐渐地开始失望。最主要的是家里已经没钱继续供她上学。爱做媒的老伯的一席话终于点燃了这一触即发的导火线。
“方老兄,别傻了,女孩将来都是要嫁人的,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荣耀,念不着你的。”
“可她的成绩确实不错啊。”
“还不是一个样?我们家的女儿就是没人要,有人要我早把她嫁出去了。”
这种时候,奶奶总会出现在院子里,用眼瞪着那个爱做媒的老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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