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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就像一首歌(十二)

年前的第一场雪到来之前,建国和大凤举行了婚礼。场面很热闹,在街筒子里拉了十几张桌子,专门盘了灶台,支了案板,请了方圆几里地出了名的“汪肉丝”做大厨。

建国娘雷厉风行、面面俱到,就像当年大破天门阵的穆桂英。那脸笑成了一朵花,到处殷勤地迎客送友、端茶倒酒,串串笑声一直萦绕在高家祖宅的上空。

五块钱一桌的席,“汪肉丝”有了用武之地。大块的肉,整条的鱼,三四一大件的菜路,让四里八乡的亲朋好友们,只吃的满嘴油光光,酒瓶子喝的在地上乱滚,最后打着饱嗝再提些剩菜,才晕而呱唧地离去。

建国的同事都是老师,自然文雅许多,当然祝福的话还是要客套几句的,这就是老师和农民之间的区别。吴校长作为介绍人,理所当然的吃上了大鲤鱼。心里高兴,也开了戒口,小饮了几杯,但大鲤鱼好吃,酒可不是这么好喝的,一回儿功夫,脸就红朴朴地,开始感觉头晕脑胀,再后来看那条大鲤鱼可就不是一条了。喜宴还没散场,就被架到屋里躺着去了。

四秃子是绝对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交了一块钱的礼,全家三口吃了一天,临了酒足饭饱的他还得端走一盆杂菜。

大凤一天都沉浸在无比的幸福当中,可以说这是每个女人都值得幸福的一天。她看着泥了白灰的新房,干干净净的。虽然是冬天,但新床上挂着崭新的、白色的带红沿边的蚊帐,床宣腾腾的,两铺两盖放在靠墙的一侧。连三抽屉桌上放着两个红色的铁皮暖瓶和两个圆圆的、后面有铁梅剧照的带铁条支架的镜子。“蜜蜂”牌的缝纫机放在窗前,“永久”牌的自行车放在堂屋的东侧,“熊猫”牌的收音机在八仙桌上正唱着欢快动听的《祝酒歌》。

这以后就是自己的家了。胡大凤在倍感温馨甜蜜的同时,亦有一种满足感。时下流行的“三转一响”、“两铺两盖”她都有了,看着白天闹洞房的人们吃惊、羡慕的眼神,那发自心底里的笑容始终荡漾在她的眼睑。

建国喝了酒,醉意朦胧。在灯光下看着穿着红毛衣的大凤,愈加显得漂亮迷人。他伸手摸摸大凤白里透红的脸庞,大凤羞涩地就势倒在他的怀里。

灯熄了,屋后面的狗叫声接连不断。建国知道这是有听房的,因为小时候他也偷听过别人的房。而此时已顾不得这些,斗志昂扬的他,就像一个等待冲锋的战士,只待一声令下,就会勇敢地冲上去,去占领那一座又一座的山峰……

德宝喝完建国的喜酒,心里一直沉沉的。想想人家屋里的摆设,自己一样也没有,还慌慌着跟桃花结婚,怎么对得起人家呀?

失落感始终萦绕在德宝的心头。自己到是省吃俭用地攒了些钱,但他不想花在这“三转一响”上,他想先把屋翻盖了,在没有多余的钱的情况下,绝不会买这些东西。这就是德宝,也许过穷日子过怕了,平时连一分钱都不舍得乱花。在印刷厂的时候,桃花用自己攒的私房钱想给他买一块“上海牌”的手表,他坚决没让买。

俗话说“人比人,气死人。”与建国相比,德宝在气势上就矮了一大截。但这更激起了他一定要抓住机会、改变现状的强烈欲望和决心,他一定要让桃花和娘过上好日子。

可宋老汉在八里屯是个撑得起脸面的人,怎么说自己也当了近二十年的会计了,这人前人后的也没少见了世面。他就桃花这么一个闺女,又是家里第一桩子事,不体体面面的那怎么行?

年前送节礼的时候,桃花爹在酒桌上就提起了这件事。建军回来了,也不用再找人陪客了。

三杯酒下肚,桃花爹打开了话匣子:“这十里八村的,咱不比人家好的,站个中等行不?”

德宝不说话,只是低着头。

建军这时已装了义肢,被分配到公社司法所上班。见姐夫为难的样子,忙打圆场道:“爹,什么中等不中等的,我姐又不是图东西的人,再说了,德宝哥家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建军说着,看了一眼站在德宝身后的桃花。

“是啊爹!只要德宝哥对我好,能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就行呗!”桃花看着爹说。

桃花爹又喝了一盅酒:“我是怕街坊四邻笑话,我在咱村里也帮过不少忙,你说谁家没有三大件?”说着也不顾礼仪,脱了鞋把一只脚盘在椅子上,嘴里嘬着老烟袋吸了起来。

“人家是人家,咱是咱吗?”桃花小声嘟囔着。

桃花爹白了她一眼。

“是啊她爹,别太为难孩子了,你现在要他买这买那,他没钱不得借啊?那东西买了,面子是有了,孩子结了婚还不得还人家呀?这东西不当吃不当喝的,有没有还不都一样。”桃花娘在一旁说。

在桌子边上啃着鸡爪子的建民也插话道:“到俺姐姐结婚的时候不会给她买这些东西。”

桃花爹亮起巴掌:“小兔崽子,滚一边去!”桃花抿嘴笑着走到兄弟旁边,用手扶着他的肩膀。

“来,哥,咱俩喝一个。”建军为了打破着尴尬的局面,先端起了酒杯。德宝看着他,脸上露出羞愧的一笑,又用眼扫了一下桃花爹,也端起了酒杯。哥俩一饮而尽。

德宝踏着厚厚地积雪走在回家的路上,天上还飘着零星的雪花,北风不时把雪花吹贴在脸上,哇凉哇凉地。而此时的德宝并没有感觉到凉,自从他难堪的从桃花家出来,准确的说是逃出来。想起桃花爹那不屑的眼神,一种无名的懊恼借着酒力在心中燃烧。他想呐喊,对着这空旷寂静的田野。可他又喊不出,他麻木而机械的走在小路上,雪在他的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终于在一田埂处被绊倒,他先是跪倒,然后整个上身也重重地倒在雪地上,过了片刻,他的脊背开始阵阵抽搐,紧随着一声沉闷的嚎叫,这个堂堂七尺男儿,放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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