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首页
  2. 小说文学

好想要啊好多水 公交车上的奶水_蓝天落尽

陈晓晓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她的眼睫毛漫反射着光中的粒子,眼睛像冬日的阳光一样柔和温暖,我觉得拉斐尔的圣母画像在她面前都毫无美感。

“同学们这个寒假都过的开心吧!”

“一般——”

“你们现在这么矫情?总比我们今年没有寒假强吧……”

班主任在讲台重复着每年的“开学问候语”,顺便对今年寒假的工作小小吐槽一番。听说是学校今年要进行本科评估,事实上前期的准备工作学校从去年就开始了,包括各种工作、考察。甚至前三四年毕业生的论文,期末试题都要翻出来重新审查,不知道即使审查出什么问题,又该如何解决,这我倒是不太关心,顶多算得上是好奇。

问题是——这种审查成为了一种趋势,已经毕业的学长学姐们自然没什么可追究的,为了方便往后的省察工作,校方从今年开始对毕业论文的审核变得更加严格。为此还专门成立的毕业论文审核小组,论文不合格指导老师就得背锅,因此我们便成了问题的源头。

“咱们真是最惨的一代了。”王健跟我说,“考试清考制度没了,师范毕业原来给发的教师资格证也不给发了,现在毕业论文又抓这么严……高中老师当时不是这么说的……”他翻出双手手掌,表示极其无奈。

“高中老师?”

“对啊,当初老师说你们只要熬过高中这三年,大学你们想怎么玩怎么玩,没人管。”

“确实没人管啊,这话没错。前提是你得保证有能力拿下你的毕业证,老师表示不背这个锅。”

“不对啊,这就像——请我们大吃大喝,最后让我们掏钱啊!”

“这是什么比喻……”我苦笑不得,脑子里思索着这个形容和前一句话之间的逻辑联系。

“这是有史以来最大的骗局,是高中老师的一张空头支票。”他又像一个义正言辞的政治演说家,我想不起来这是哪个人,印象中是个黑人。

“其实啊,我们应该学会看淡这一切。”

“怎么看淡。”

“世事的变化不应该让我们的心产生这么大的情绪变化,你应该时刻告诉自己:别人欺骗了我,我不必难过,别人恩惠于我,我也不必为此感到幸运。”我一本正经地说。

“你啥时候信仰佛学了?你这个思想很危险啊!”他指着我。

“给你指明一条心灵的出路,这样你就不用这么痛苦了。”我笑着。

王健闭了眼睛,双手合十,嘴里默念着什么,过了大概十几秒,突然睁开眼睛,“不行,我还是感觉自己被骗了!”

“换个角度,其实老师也是为了引诱你努力考大学。”

“引诱?”王健泛出确认的眼神。

“……这个词有点不太合适,我再想想。”

“很不合适啊!”

“引导……也不太合适,诱导——对,诱导。”

“恩……这个词很贴切,既体现出老师善意的引导,又融合了谎言的诱惑,实在是完美啊!”王健就像是电影里的美食评论家一般,头头是道地分析,露出绝世美味享受的表情。

“新学期,同学们可拿出新的、更加积极的心态来面对啊!”

对啊,转眼大学两年过去了,努力想想,脑海中反反复复地都是规律得像话剧一般的学习生活,但没有话剧情节安排好的的一波三折,没有舞台上耀眼的灯光,也没有台下专注的观众。一直想要打破这样的平凡,却渐渐迷失于日渐一日的平凡中,回想前一段时间的考证似乎映照出一点光芒。直到证件拿到手里,却没有预想的那么兴奋,翻开看了看上面熟悉的头像,好像那便成为了一种证明——我参加过这样的考试。于是随手压在宿舍的书架上,经过几次大扫除,也不知飞到何处了。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它任何特别的经历。

“新学期啊!要鼓足干劲!”王健坐直了,又像打了鸡血。

“我说你到底在想什么?”我看着他。

“新学期,好好学习啊。”

“什么叫好好学习?”

“就是好好学习啊。”

“标准是什么?”

“什么标准?”

“你为什么要好好学习?”

“学生不就应该好好学习么。”

“如果你不是学生,你就不必学习?”随着谈话的进行我的情绪有些激动。

“终生学习还是很有必要的。”

“那你从来没有考虑过以后?”

“你怎么判断我没考虑过以后?”

“毕业之后,你该如何就业?”

“世上这么多工作,怎么都行啊。”

“像大多数人一样,随便找个黑心学校混一辈子?”我声音发的很大,前面几排的人都回过头来。

“你没事吧。”过了一会儿,王健问了一句。

“没事,想到了些别的事儿……”我捏了捏眉头。

“哦……”

其实我知道,我是在和自己生气,我觉得面包店大叔,不该是那样的生活和结局。然而更大程度上,我是在为自己的未来所担忧:听奶奶说过,母亲在我出生还不到三个月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后来我大概能中肯地了解一些缘由:不论是跟奶奶相处的问题,家境的问题,还是她本人的问题,最后的结果是肯定的。我不是在抱怨,也没有指责任何人,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不论习惯的期间经历过什么,现在倒是没什么所谓。但是我从来不想在以后重蹈这样的生活,更害怕大叔的生活重现在我的将来。

班会结束后,我让王健先走了,自己一个人靠在窗户边的座位。

“吉生。”

“恩。”陈晓晓走过来,隔着一个座位坐下。

“刚才是和王健……吵架了?”

“没有,大概情绪激动,说话的声音太大了。”我笑了笑。

“哦。”陈晓晓点点头,便不说话了。她把头发用一个暗黄色的绳子扎起来,露出的耳朵像汉白玉一样白净。

“对了,寒假我把‘挪威的森林’看完了。”过一会儿,她看向我说了一句,好像在等我确认什么。

“是吗,感觉如何?”

陈晓晓便又陷入沉静,眉头微皱,抿着嘴唇,双手交叉握着,我就这样看着她,一边等着她的回答。

“渡边到底喜欢谁?”

我没想到她问了一个问题,“这要看你认为的喜欢是什么了。”

“什么意思?”

“可以喜欢一个人的脸,可以喜欢一个人的声音,一个人的性格,甚至是思想。”

“渡边同时喜欢直子和绿子?”她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好像一加一等于三了。

“可以这么理解,因为一个人身上几乎不可能拥有这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直子长得好看,绿子性格好,所以这样也可以解释。”

“那村上春树岂不是个伪君子?”她还是很认真。

“不能这么说。”我尽量想着该如何向她解释,“一方面作者跟书里的人物不是完全的映射,另一方面,喜欢这种情感不好拿好坏来衡量,你大可以不与那人来往,但是你控制不了内心。”

“哦。”

“我以为你会说你看完整本书的感觉。”

“为什么?”

“因为只从问题单方面来说,里面有问不完的问题,比方:直子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对啊,什么病?”她又认真起来。

“我不是真的在说直子得什么病……我的意思是……小说这种东西,尤其像村上春树写的,不能像研究科学一样去细究每个问题。最好是给你一种迷雾中的幽灵一样的感觉,照在阳光下,它的灵魂就没了,读者最好像一个看客一般,最后能意会一些东西即可。即使在现实,很多问题也是没有答案的,就像小时候丢的一块橡皮,你永远不能知道它究竟到哪里去了。”

陈晓晓一直看着我,就像看一本书一样听着我的每句话。“原来是这样。”

“感觉你看过很多书。”过了一会儿,陈晓晓说。

“还行,可能没你想的那么多。”

“你所说的这种对小说的理解很深刻,这种人很少吧。”

“你真这么觉得?”

“恩。”

“……其实也没什么。”我自嘲“没什么意义。”

“什么没意义?”

“我个人觉得,就目前而言,就现实困境来说。”

“你懂得这么多,有什么困惑的地方?”

“不是困惑,是……也可以这么说,人人都有。”

“但你能解决我的困惑,那就很有意义啊。”

“那便好。”我长呼一口气。

陈晓晓顿了顿,“我觉得一个人的思想是最能闪光的东西。”

“我现在很少思考,这估计让你失望了。”

“你新年给我发的信息我觉得写得很好,读的时候我的心总会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整个人能平静下来。”

“那个,我以为你没有收到呢。”

“没有,没有,当时想要回复你的,但是写了很久,总觉得跟你的文字匹配不上……后来就一直没回复,觉得当面说比较好。”

“那以后我的语句得好好推敲了。”

“我觉得你能成为一名作家。”

我看着她,她的眼神里充满一种认同和期望,那么一瞬间,我忽然想起了小学的语文老师。

我相信,我无论如何都忘不了,她第一次出现在我的人生,永远存留在我的生活:二十七八大小,个子中等,体型稍有偏瘦,留着七八十年代大学生的齐肩短发,戴一副银丝边的椭圆眼镜。上衣是较短型的,下面是一条很平整的黑色的料子裤和黑色的高跟鞋,看起来精神奕奕,走路的时候振振有步。她的身上总有一种我在其他人身上不曾见过,觉到过的气质,那天我上三年级。

“同学们好,从这个学年开始由我来带大家的语文课,兼班主任。我的名字叫林丽卿,可能有的同学认识我,我家就在学校对面的街里,不太远的,有时间大家可以去我家坐坐。”她的声音很清脆,像春天里的黄鹂,又很亲切。那时不知道有母亲的同学是什么样的,我只是觉得“妈妈”的感觉应该就那样子的。

“好了,今天起你们就是三年级了,我们开始学习写作文,以前你们只学过写日记,作文嘛,简单点儿说就是长日记,差不多吧。”她好像又故意强调一下。

那节课我听得异常认真,不愿遗漏一个音节,我当时觉得上课成了一种兴趣,一种快乐,而不是煎熬。并且第一次破天荒地首先写完了作文,拿给她去修改。

“同学你是叫……”说着翻过正面看了一眼名字,“叫吉生是吧。”然后看着我笑了笑,又开始修改。我离得近,发现她不像远着看那样的年轻,其实应该结婚有几年的样子,脸上泛着隐隐的衰老,就那么一瞬间的感觉。

“看这儿,对长辈的称呼要用 您 ,不可以用 你 。”但是听到她的声音,我又觉得她还是那么年轻,之前是自己眼花了,“这儿,这儿,都用成 您 就好。”

最后在下课的时候,她特地表扬了我。当时受宠若惊,我从没有想象过自己有一天会被老师表扬,心脏几乎要跳出来,只是低着头,死盯着自己的手。想着全班里肯定人们都在看着自己,脸也烫得厉害。

那以后我开始进入一个新的人生阶段,成绩一度霸占着班里的前二名。上课回答问题,总是第一个举手;写的作文几乎每次都被老师在课上给全班同学念了听,或者让我自己上去念。“高中的时候,我的代课老师会经常鼓励我上去读我的作文,那鼓励了我对作文和文学的热爱!”她说话的声音柔和得很,像是回到了她中学时代。有一次我的下巴生了疮,她会从家里带来青霉素软膏给我,“这种疮不要经常拿手碰它,不然会传染的越多,涂了药就让它自己好。”

“吉生,我觉得林老师特别关心你,就像你妈一样。”当时我的同学跟我开玩笑,我什么也没说。

至今无比感谢那段时光,我深深地认为那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光。

“是吗……作家……”

“恩。”陈晓晓点点头。

“你有什么爱好?一直说我。”

“我?”她把手交叉放到桌子上,轻微地摩挲着,“算不上什么爱好。”她摇摇头,对自己说。

“那是什么?”

“很早以前,我喜欢画水彩画和弹钢琴——”

“难怪……”

“什么?”她看着我。

“没什么……那怎么说算不上爱好呢,那很好啊。”

“但自从爸爸去世之后,我就再没有接触过水彩和钢琴。”她看着我,我从她眼里看不出情绪的波动,“妈妈把钢琴锁了起来,也不让我再画画,说都是些没用的事情,好好学习才有出路。”

“这样……”我顿了很长时间,最后只说出这样一个干扁的应答。

“现在连手指的摆放都忘了,所以也算不上爱好了。”她把双手分开,放在桌子上回忆着从前。

此刻,我发现十几年来看过的书无一用武之地,穷尽我的脑子,竟是连一句、甚至一个安慰的词都找不出来,但我清楚地感觉到面前这个人需要别人的安慰,我更担心她又陷入过去的回忆。

“算啊,怎么能不算,只是你间隔了很久而已。”

“我觉得没有一直坚持下来自己喜欢的事情,就不算是爱好。”

从她的眼睛里,我始终看不到她的内心:好像一涉及到自己,她就能把感情完全隐藏起来,可能这不是她有意的,许久以来的生活将她自己,和相关的许多都隐匿掉了。

“但是只要你一直记得你曾经喜欢过,那就算,因为客观总是变化不断的。只有你自己能记得。”

“像你一样。”

“我?我不算,其实我已经五六年没有写作了,说什么没有时间大概也是自己给自己找的借口。”我笑了笑,“不过你既然都说我能成为一名作家了,那我也得重新开始了。”

她笑了,我又能从她的眼里看到那种期待,“我真觉得你能成为一名作家,只要你一直坚持下去。”

“我坚持,那个时候你就能看着我的书向我提问题了。”

“还能要你的亲笔签名。”

“那个简单,现在我就能给你亲笔签名。”

“现在不行,你还不是作家。”

然后我们都笑,她笑起来会露出六颗整齐洁白的牙,眼角弯弯给人一种舒畅和抚慰的感觉。这种感觉更与刘丽卿老师无异,此外我从未在其他女性脸上看到过。

“对了,你还想弹钢琴吗?”

“想。”她顿了顿。

“音乐厅琴房的钢琴星期天是对所有人开放的,我可以跟你一块去。”

“真的吗?”她的眼里露出光彩。

“真的啊。”我把手轻轻放在她头上,“我觉得你弹钢琴的时候肯定很好听。”

陈晓晓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她的眼睫毛漫反射着光中的粒子,眼睛像冬日的阳光一样柔和温暖,我觉得拉斐尔的圣母画像在她面前都毫无美感。

很多年后,我回忆起来,才忽然明白那时她目光中的错觉。

文章内容不代表凯硕文章网观点,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kanshuzu.com/xswx/show/161344.html

发表评论

登录后才能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