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下班后,杨思竹来到了蒋小芸宿舍。小芸还在为几位学生补课,她便轻手轻脚蹑进屋,猫在床上,随手翻开一本书,心不在焉地看着。
学生们一个个告别。单剩下一位虎头虎脑的男孩子熟练地归位书桌上用品,抹净桌面,把两条长条凳伸进书桌肚下方。他俨然一位小主人架势,还打开壁柜,大呼小叫:“哇,奶奶今天送来的红烧肉!”又昂头闪着一双贼亮的小眼睛,热情地问:“阿姨,你和我们一起吃吗?”
思竹奇怪地问刚收了几件衣服回来的小芸:“这学生是你们家亲戚?”
小芸只管叠她的衣服,并放进靠床头边的布衣橱内,一边说:“他家长这礼拜出差,托我这管上几天伙食,最主要的是狠抓学习。”瞅一眼正在撅起屁股扫地的韩旭升,难掩笑意:“这娃儿学习上非得要给他念紧箍咒,干其他的就像换了个人。积极、主动还灵敏。”
韩旭升屁颠屁颠地簸上垃圾拿出去,一溜烟即回来。他像个旋转不停的小陀螺,用实践证明老师的首肯:“蒋老师,你们歇着,我来淘米。”二话不说就蹲在壁橱前开柜,还抬头对思竹一脸灿烂:“阿姨,你吃多少米?”
“阿姨不是小鸡,不吃米。”杨思竹双脚跳落地,吆着这一对师生:“走好吃街去,我请你们下馆子。”
韩旭升掩嘴嘿嘿乐。
小芸哪会跟她客气,当下取了便包挎上。两闺蜜肩并肩往外走,韩旭升背起书包,尽好关门的职责,乐不可支地跟在后面。
西街子小学校门对面一条长长的窄巷,当地人俗称好吃街,全是卖各种小吃和特色便餐。三人径直去了间熟络的小炒馆。一落座,思竹大大气气指示韩旭升:“小胖子,你想吃啥,尽你肚子使劲点!”
韩旭升抬眼观察蒋老师的意向,见老师含笑不语,便馋虫附体了:“糖醋排骨!干炝鲫鱼!”不好意思地笑:“阿姨,要不够了?你再添两个素菜?”
“过来些,”思竹勾手前引,韩旭升一张肉脸迎上去。她双手捧着捏呀捏,哈哈笑:这脸胖嘟嘟的岂是这点肉食就养出来了?别假打,吃开心,让阿姨沾沾你喜气!”
“那就再来个土豆烧牛肉?”小胖子顺竿就爬,兴高采烈:“蒋老师喜欢吃素菜,再炒两个时令蔬菜?”
两闺蜜都满意地朝小胖子竖大拇指。
不一会菜上好,闺蜜俩浅尝即止,窃窃私语。
韩旭升一人大饱口福,不管老师们能不能分心听,还不忘说他的:“我爸爸这次走之前说了,他回来要好好答谢蒋老师对我的照顾,一定请吃大餐。杨阿姨,你要一起来哈。我们蒋老师是最好的人,你和她是好朋友——”他啃着鸡翅摇头晃脑:“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杨阿姨肯定也是位有爱心、善良的好人!”
俩闺蜜都笑了,思竹笑得“噗噗”地:“我长这么大还没听人这么赞美过我,你这语文学得不赖哈?”
小伙子羞怯不已,心虚地朝老师偷偷一笑。
“有进步。”小芸朝他鼓励地点点头。
吃罢饭回到校门口,韩旭升朝两人规规矩矩各敬个礼,便自行往前方几十米的锦绣佳园走去,走着走着就连蹦带跳。小芸急喊:“才吃了饭,慢点。”
小胖子果然收了身,慢吞吞地摇。
思竹说:“当老师还是蛮有成就感的。学生娃儿俯首帖耳、鞍前马后。换别的谁你都耍不了这威风。”
小芸玩味地审视她:“看来别的谁又惹了你,想吐口水找我这来了吧?小的全程奉陪。在我家睡不?”
“正有此意。”思竹嘻嘻笑着扑她肩头。
两人一回屋,洗了把手就跳上床。初夏夜晚微凉,腰间搭一薄被正好。
“我们都跨入大龄未婚女行列了。”思竹长吁短叹。
小芸心有戚戚:“我们学校一位老教师前阵隔三差五就要给我介绍对象。我抹不开情面去相过几次亲,当然不了了之。后来就有些同事看我眼神都怪怪的。传言我清高、冷僻,更风言我是不是有什么隐疾。我就想不明白,我个人不处对象、不结婚惹着他们哪了?但你明明有对象的嘛——”
她想想自个儿都笑了:“”不过你那情况,好几年不婚不分地耗着,搁我们学校那些中年女教师嘴里,非得唾沫星子淹死。”
思竹有些苦闷如果要找倾诉者,真没有比小芸更合适的人。她真诚、体贴、更不会广而告之。
因此思竹便竹筒倒豆子了:“如今我倒怕周家显给我提婚事。他们家形成了一个惯例,但凡只要我在,涉及到周家显用钱的事,小到吃喝拉撒,大到成千上万买车购物,都非我莫辞。我这几年的工资,还有任性地从妈妈那讨过的钱,有大多半都花他身上了。”
思竹很无奈:“所以他才可以不工作或大言不惭正在找工作。才有大把时间泡歌厅、茶馆、牌室。白天不到中午不起来,晚上不到零时不归家。他爸妈还纵容得很,认为他是赌神外公的衣钵传人,总有一日会练就一双抓钱手。”
小芸感叹道:“不是一条道的人啊,亏你还耗得了这么久。”
思竹长吁短叹:“我早知不妥了,还不是因为太优柔。想着是既处了就不该散,盼着他总有一日定心干一份工作就好了。打打牌我都想他爱就去吧,只要不太托大。但是他一直沉溺于他熟悉的一帮混吃混喝的圈子。”
杨思竹似气理不顺,骨碌翻身坐起,双手抱膝:“小芸我跟你说,咱鸣涧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那帮人的生活轨迹和你正经上班的人群根本没有交集。他们——就像生活在另一个鸣涧。我在家里、公司里、你这儿,我觉得鸣涧光光明明、有声有色。”
她一脸迷茫:“但和周家显在一起的鸣涧是不一样的,变成了散漫、雾霾、混天度日。他们中有很多故事,当时讲的人当笑话讲,听的人也当笑话听。后来我回想起时才琢磨出来,全是扭曲的价值观——”
“他们圈有个已成家的小伙,小夫妻俩经营一间粮油店,小伙时不时会偷偷溜来玩几把牌。周家显还端大哥的架子劝人家,说你来钱不容易,起早贪黑做点小生意的。干一天挣的说不定一分钟就输了,好划不来嘛,输了还搞得两口吵仗打架。”
思竹自嘲地笑了:“说的好像他玩牌正经大统,本钱白捡一样轻轻松松。他来钱当然容易,我那时候傻,他只要花言巧语哄好我就行。我钱不够,我不是还有个对我予取予求的妈吗?全然想不到自己上班的仓库盘点、办公室做表的繁琐;想不起父母种地挖藕、唤鸡吆鸭的辛劳。他花得心安理得,哪看得见我们家的努力和血汗。”
小芸还是叹:“他是想凭赌一锄挖个金娃娃。”
思竹嘲讽似地笑:“干正经事在他那多行不通啊,理由哪哪都足。还有个典故我给你摆。”
思竹继续说:“有对乡下的夫妻在县城租间房住。老婆怀孕了,不工作,男的当然更不会工作。自然男的生活轨迹和周家显是一样样的。没钱用了,他们那帮男的终极方法无一例外都是在父母或老婆身上捞。怀孕的老婆被他甜言蜜语糊弄,说有个多好多妙的方法——几个熟人合谋去别处牌桌套钱,每人投本完事后平分,万无一失。”
小芸匪夷所思:“歪门邪道些……”
思竹不以为怪:“有这么愚迷不悟的媳妇哒。大肚子老婆就跑回娘家去哭诉编造,说医院检查出娃儿有啥大毛病非得住院看去,否则母子性命堪忧。老父母逼得没法,把唯一值钱的没长壮的两头猪卖了。结果这钱当然就被小伙子潇洒了。老婆气得要去打胎、跳河。这事娱乐了他们一帮子好长时间……”
小芸唏嘘到:“这种男的迷女人的功夫还真是有一套。”
“没有廉耻感,他们还人人标榜自己属于孝敬父母的好男儿。要是谁夸口从自己父母那诓来了钱,是要被众人奚落,认为不孝。但谁能从老婆或对象那弄来赞助赌资,便能荣贯整个圈——多有本事的男人!让女人肝脑涂地!所以我现在才明白,我不是周家显的爱人,只是他的资本。”
思竹还在说:“他太情绪化,整天无所事事,把生活过成了琼瑶剧。他借着几杯酒下肚,就要抱着你痛哭流涕不停喊你名字——思思你千万不要离开我,没有你我活不下去之类……”
“真滑稽啊,这场恋爱发展到女方没有伤秋悲月,男的倒动不动就干啼湿哭。这两年我虽没明说分手,但心思上是重了,他多少感觉了。我没醉过酒,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酒后吐真言。那么大个男人,清醒时游手好闲,酒后可会抓住你心软的弱点了,哭得稀里哗啦求你别离开他。这一招不费劲啊,还可以表演情圣,比安分守己地打一份工要容易多了。”
小芸宽慰她:“我虽不看好你们,但也没想到你对这段情感经历这般煎熬。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如果心里有了抉择,就要坚持,别再反复,怎样我都支持你。”
“周家显像块重石把我心口压着,”思竹语感沧桑:“再不搬走,我都不能畅快呼吸了。毕竟,谁也没能耐成为谁的救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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