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根据观察陈小娅的敏感状态来看,现在既不能直接问她关于母亲去世的情况,也不能直接用钟声来实验她的反应。必须要有一个循序渐进的后果,才能让她不至于在治疗的过程中再次受到刺激。不过无论如何,最后陈小娅若想真正治疗,都逃不开面对恐惧的那一关。
因为她在这种恐惧症的过程中,已经开始学会如何回避令她产生恐惧的事物了,可是这种回避明显会影响她的日常社会功能。在心理学上,治疗这样的恐惧症,行为认知疗法是首选的方法,对恐惧环境的系统脱敏法或暴露疗法针对特定恐惧症效果非常好。也就是说,患者越怕什么,就越要让他暴露在那个环境里去面对。基本原则是消除恐惧对象与焦虑恐惧反应之间的条件性联系,对抗患者的回避反应,并在这个过程中改变他自己不合理的认知。
稍微考虑了一下,徐佳男开始从陈小娅的父亲聊起。因为陈小娅提起父亲的次数不多,而且每一次都是一脸淡漠。这不仅能证明他们父女之间的感情确实不太好,也能证明父亲并不会给陈小娅造成刺激。这就是徐佳男选择从这一点入手的关键。
当徐佳男让陈小娅聊聊她的父亲时,陈小娅好像是犹豫了一下,然后竟有些茫然的说:“有什么可说的呢……我根本想不起来什么关于他的事。”
“无论如何,毕竟一直在一起生活,不是吗?”徐佳男问。
陈小娅说:“我妈去世之后,我爸也没太久,就找了个比他小十几岁的女人。他对我一直都是一个样子,没有特殊的坏,也没有特殊的好。都说我性格比较怪异,和他们住在一起,我们之间也没什么交流。所以……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陈小娅有些为难的看着徐佳男。
徐佳男不勉强她,又问:“他对继母的关心,超过你吗?”
陈小娅考虑了一下说:“应该是不一样的吧,毕竟他们是夫妻。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像是一个多余的外人。”
“母亲去世时候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记得有些模糊了,当时我的年纪还小,就算记得,现在回想的时候,也觉得没有那么清晰。那会儿我爸倒是会照顾我妈,隔几天就会带我去医院探望。那家医院的旁边,就是一个教堂。我爸有时候甚至会带我进去坐坐,大概在那里,安静的环境能够让他稍微轻松一些吧。”陈小娅说的很客观,甚至末了还补充了一句:“一直照顾病人应该会很烦吧,一天两天还好,时间久了,耐心也就没了。我那时候太小,帮不上忙,也看不懂他的情绪。”
听到陈小娅已经可以顺其自然的说起病人的问题了,徐佳男也就跟着问了句:“对母亲的印象和记忆,你还有多少。”
“心里觉得有很多很多记忆,可是无论仔细回忆哪件事,都是模糊的。就连她的脸,都有些模糊。记得,但是不清晰。”陈小娅如实的说。
徐佳男觉得,陈小娅的记忆似乎被某种意识模糊了。她好像想什么都是这样的状态和回答。她要么是不愿意想起这些,要么就是那些经历真的随着她的悲伤渐渐沉入到潜意识中去了。和意识不同,潜意识里的记忆模糊到有些玄幻。都记得,只是记不清。
既然“看见”的部分比较模糊,徐佳男决定换个方向问。
“母亲去世的时候,你在吗?”徐佳男小心的试探着问。
“在,那两天我都在。我记得当时,我爸好像出去打水,买饭了。中午十二点整,我妈跟我说着话,已经出不来声音了,忽然瞪大了眼睛……我好像害怕了,就捂住眼睛蹲下来,直到我爸回来,把我带出了病房。那之后,我就再也没去过,也没再见过我妈。”陈小娅说的还算平静。
不过徐佳男马上抓住了一个关键,追问道:“你当时那个年纪,会觉得害怕很正常。可是在那样害怕的情况下,你竟还会去看表,记下母亲去世的时间吗?如果我没说错,当时你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吧?那时间你为什么到现在还能记得这样清楚,肯定呢?”
陈小娅好像对徐佳男这个问题有些好奇,或者说,她自己也一时没太想明白。所以偏头茫然的看了徐佳男一会儿,这才嗫嚅着说:“我没看过表……”
“那你怎么知道当时十二点整呢?”
“……”
“小娅,仔细回想一下,当时你是怎么知道时间的?”徐佳男抓住机会追问。
陈小娅低下头,想了一会儿,随后颤声的开口说:“因为……当时教堂响起了钟声。那个教堂,每天都是十二点的时候响一次钟声。大概……大概是因为这个吧……”陈小娅的眼神开始慌乱了,两只手又开始紧张不安的死死握在一起。
徐佳男也总算是弄清楚,她恐惧症里的“恐怖钟声”这样特殊的特定恐惧是从何而来了。
七八岁的孩子,即便是在面对自己最亲近的人,忽然变了面孔也会感到害怕。按照陈小娅的说法,她的母亲病的时间不算短,日夜在医院的病床上,自理都需要照顾,这样的病情,想来去世的时候样子不会太好看。尤其是陈小娅记住了母亲咽气那一刻忽然睁大眼睛的样子。大概就是在那一刻,深深的恐惧和懵懵懂懂不太了解的不安和紧张,充斥了年幼的心,同时那个教堂的钟声响起了,不差一分一毫的,精神世界从此将那一刻的钟声和恐惧联系到了一起。在那之后,陈小娅每一次再听到类似的声音,潜意识里的恐惧都会被释放。到后来,她已经想不起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了。因为随着长大,母亲去世那一刻的样子变得模糊,而且也不会再觉得像小时候一样害怕。这种恐惧于是就变成了莫名其妙的恐惧。越回避,越严重,越紧张,越清晰。
有这样严重的恐惧症,想要社交正常几乎是不可能的。敏感脆弱的心理或许还渐渐变得多疑猜忌,于是所有负性思维都逐步出现了。
徐佳男知道,在陈小娅身上所有根本的恐惧,都要从那个钟声开始解决。她用电脑找出了一段教堂的钟声,然后耐心的向陈小娅解释着说:“小娅,你的心里也很清楚,你这种过分的恐惧是没有道理的,对吧?我们聊到这里,相信你自己也能隐隐明白了一些,你害怕钟声,并不是因为钟声本身让你觉得害怕。而是当年母亲去世那一刻的恐惧,恰巧和当时的钟声重叠。你听到钟声,就算眼前不会浮现母亲去世的样子,潜意识也会将你七八岁时候的恐惧感放大到你现在这个年纪都无法接受的程度。你不清楚自己害怕的是什么,可那种无法躲避,无法自控的害怕,让你无可奈何。那么,如果我们要改变你现在这种状况呢,你就必须要永远的面对一次真实,正常的认知。认知钟声这件事的本身,并没有任何可怕或者能够伤害你的地方。钟声就是钟声而已,甚至有的钟声悠远深沉,有的空灵悦耳。当你能够理智的将儿时阴影和普通的钟声分开的时候,它就不会再成为你的困惑了。”
陈小娅听着就觉得心惊,她下意识的往后靠,害怕的问:“那……您的意思是?”
“我要你面对,暴露在你所恐惧的环境里。我播放一次钟声,你尝试跟随我的引导,在钟声里改变你对这件事本身的认知。”徐佳男尽可能说的明白一些。
陈小娅明显有些慌乱,她害怕,那种害怕几乎等同于一种本能,不受自己控制。她当然想要开口拒绝徐佳男这种恐怖的治疗方式,可是徐佳男抢先说道:“小娅,我会一直陪着你,绝不会放你一个人害怕。真到你完全接受不了的程度,我会停止这种方式。你别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陈小娅像是鼓足了勇气,朝着徐佳男点点头。可是她的身体却在本能抗拒,明显有躲避的倾向。
徐佳男没有着急播放钟声,而是再次鼓励陈小娅:“小娅,那些仅存在于你幻想中的恐惧,你不面对它,就无法战胜它。你要清清楚楚的让自己看到,钟声没有任何能够伤害你的能力。那些都只是虚假的,是意识里的阴影。我陪你,别害怕,好吗?这过程中,我们随时都可以停止的。”
陈小娅的态度其实始终都很想战胜恐惧症,她愿意变得像普通人一样,所以在徐佳男不断的鼓励之下,她最终挺起了背,对徐佳男说:“徐医生,那就按你说的做吧。”
徐佳男觉得这时候大概是她已经真的准备好了,于是让她躺到沙发上,放松身体,随后自己准备播放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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