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遇安坐在203咨询室的时候，还是觉得母亲最后那句话有点怪怪的。
她好像是在说，自己到社区服务中心做义务咨询，不是她给托关系安排的？
可除了蒋秀敏，谁还能管上自己这一摊子事儿？她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今天预约的来访者，来的准时，宋遇安很快就投入到工作里去。
直到十一点左右，她闲下来正准备继续研究去成都的攻略，才突然听到走廊上传来呵斥声。
那声音听起来是王伯，纯正的老陕口音，嗓门倍儿大。
她走出去，就看到王伯正揪着王继伟的衣袖不依不饶得骂着。
“还钱！你个泼皮赖子，欠我的钱今天必须还了！不然休想走！”
王继伟正要还嘴，看见宋遇安，顿时脸色更加难看了，“说了没钱！你再逼我，我现在就走！”
这话好像不是说给王伯听的。
宋遇安赶紧扶着墙走过去，“王伯，不好意思啊，您先冷静一下。”
她又像是夹心饼干似的劝架，王继伟好像是知道王伯会卖宋遇安面子似的，等她出面，自己就靠着栏杆在一旁冷眼看着，一副把自己当局外人的模样。
宋遇安也顾不上他，好言软语得给王伯解释，对方是来做咨询的，跟自己有预约，至于欠钱的事情她会帮着做沟通工作，但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云云。
好说歹说，可算把王伯给劝住，等他骂骂咧咧得转身下楼去，宋遇安才领着王继伟走进咨询室。
“您坐吧。”她示意那张墨绿色的沙发椅。
王继伟往沙发上坐，看到她贴了纱布的膝盖，眼光顿了顿，又不自然得瞥开看向别处。
宋遇安没觉察，只转身去拿上次他来时做的档案出来，坐在他对面后，也没有急着开始进入咨询过程。
“王先生，昨天的事情……”她开口，迟疑着问道：“关于福利康的产品，大福介绍时所谓的那些功效是假的吧？”
王继伟脸色白了白，“你这丫头，怎么还想着多管闲事？”
“王先生，您看着那些老年人因为大福的虚假宣传上当受骗，真的可以做到无动于衷吗？”宋遇安蹙眉。
“他们哪里受骗了，”王继伟眼神一闪，“那本来就是保健品，吃了对身体好的，而且你昨天也看到了，他们都是心甘情愿花钱买回去吃的，大福又没有逼着他们买！”
“如果是检验合格，得到国家认证的保健品，为什么要做虚假宣传，为什么要找托儿来造成哄抢的场面？还找您去现身说法？据我所知，您的身体状况并不如在宣讲会上所说吧？”
“这，这与你无关！”王继伟的声音变得沉闷又紧张。
宋遇安垂眸，给了彼此短暂的缓冲时间，她再开口，刚才隐隐有些强硬的态度已经收敛，“王先生，您长期以来的失眠和焦虑，如果想要得到有效的治疗，就该正视自己的内心，您……并不愿意继续帮着大福欺骗大家不是吗？”
她能看得出来，王继伟在昨天现身说法时，眼神里隐隐透露的纠结，她是学心理学的，对于藏在人眼睛底下的情绪，总是格外敏感。
后来，宋遇安回去认真想了很久，如果王继伟不像其他在场的托儿一样主动积极的做这件事，那么就必定有他不得不做的理由，或许还是和大福有关。
“说什么欺骗不欺骗的。”王继伟低垂着眼皮，神情有些古怪，也不知是在与宋遇安说话，还是在喃喃自语，“电视里那些广告不也是找人拍的，他们又有谁用过手里拿着的东西，福利康的保健品都是正规厂家里出来的，只不过，只不过……批号那些东西比较麻烦，以后都会有的。”
他说到这儿，宋遇安就已经了然，福利康的那些保健品其实就是三无产品，还涉嫌虚假宣传欺骗老年人，性质十分恶劣！
“王先生，这件事情，既然我已经知道，就不会坐视不理。”她给出态度，同时也放下了手里的来访者档案。
今天，她没办法以咨询师的身份来接待王继伟。
“你！”
王继伟瞪着她，本就严肃的脸因愠怒看起来阴沉了几分，“我告诉你，你要是出去乱说，你也会惹上麻烦！”
“所以，王先生是被威胁的吗？如果是，你大可不必担心，邪不压正，中国是法治社会，不会允许那些恶势力为非作歹！”
“他不是什么恶势力！”王继伟猛地站起来。
“他？大福？”
宋遇安眉心蹙紧，“王先生，大福与您无论有什么关系，他也不该做触犯法律的事情，更何况还是欺骗社会弱势群体，您作为长辈对他应该是教养，不是纵容！”
“我没有！”王继伟压抑不住似的喊了一声，随即又一脸颓然得坐下去，双手抱着头痛苦得嘶吼，“我没有纵容他……”
谈话不欢而散，宋遇安已经肯定王继伟的心理状态出现问题，但以她的能力并不能给对方做好纾解的工作，她只能给了他一张名片。
“王先生，如果你还愿意改善自己现在的情况，联系这个名片上的电话，会有更加专业的人帮助你。”
名片上写着从容的名字，还是MEM事务所的电话，她一直在咨询室里备了几张以防万一。
现在，王继伟就是她在小区住户里遇到的第一个‘万一’。
“我的事，谁也帮不了。”
王继伟扶着腿站起来，名片被他随手放进上衣口袋里，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力，很惶然。
宋遇安是与他一道离开咨询室的。
到了中午，阳光透过翻涌的云层间隙洒下来，走廊上也变得暖洋洋的，进入四月，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万物复苏，一切都该是新生的样子。
可走在她前面的王继伟，背影却是那么沧桑萎靡，他就好像是一个正要枯萎的大树，被狂风压弯了腰，一点点眼看着便要倒塌不起。
来到一楼大厅的时候，不见了王伯，他好像跟人换了班，大概是王继伟在这儿，他连待都不想待下去。
宋遇安和另一个值班的叔叔打了招呼，再走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已经提前离开的王继伟和一个消瘦的身影站在一处，两人就躲在门前的树影后面，几句话之后便隐隐有了争吵。
她本来是不想管这事儿的，王继伟本就不是主动来咨询的住户，他还帮着大福欺骗同一个小区的老人，是个欠钱不还的老赖……
“王先生。”她还是走过去了。
这么一走近，宋遇安才看到站在树后面的另一个人——大福。
他今天没穿白大褂，绿色的花衬衣，牛仔裤，身子瘦瘦的，比王继伟矮了一个头，对上宋遇安的眼神轻佻又无礼。
“哟，这不是昨天想砸场子的小妞，你是那个……遇见是吧？”他歪着嘴笑，阴阳怪气的语气隐隐有一种社会人挑衅的感觉。
宋遇安瞥了他一眼，才知道自己又多管闲事了，沉下脸来道：“我先走了。”
“等一下！”
大福从树的一边绕过来，直接挡着她的去路。
“你有事？”宋遇安皱了皱眉，她倒不怕大福会在这儿给她所谓‘颜色’看看，社区服务中心门口可装着两个监控，无死角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大福也看到了监控的位置，视线缓缓转过来，泛黄的嘴角因为长期叼着烟比常人干燥，“你这丫头挺横啊，昨天差点坏了我们生意，今天看到我，也不知道道个歉再走？”
“道歉？”宋遇安微微眯起眼睛，笔直得挺着背，“真要有人道歉，也该是你去和那些被你骗了的老人们道歉！还有，把骗来的钱一分不少得还给他们！”
“嘁。”
“你胡说八道什么？”大福瞥了一眼王继伟，脸色阴沉下来，看着比刚才要凶狠几分，“你知道个屁，就敢在这儿造谣，小心我告你诽谤你信不信！”
“大福，好了！”王继伟打断他的话。
宋遇安手插进外套口袋里，在那家伙威胁似的目光下十分坦然道：“告我？我无所谓，对簿公堂的时候还请你能出具福利康一切相关产品的出售资格证明，还有福利康的营业执照，相关资质，只要你们卖的东西是合法的，我道歉又有什么不可以？”
她的话，让大福眼光一惊，他再次看向王继伟，好像是在求证什么。
“大福，她什么都不知道，让她走吧。”王继伟沉了语气。
“呵，爸，你就这么护着她？”大福突然就笑了，眼神一挑，“该不是看上这种年轻漂亮的女人，想给我找个小妈了吧？”
“大福！”
王继伟呵斥，“你胡说什么！”
宋遇安还因大福那一声‘爸’处于震惊之中，她是猜到大福和王继伟或许有什么关系，但没想到……大福就是他的儿子，那个从小被母亲带走，再也没有相见过，甚至他几次三番去寻找对方也避而不见的儿子吗？
“他真的是你儿子？”
不知怎的，宋遇安就问了出来，她的眼神不断在两人脸上打量，若是父子，面相上总该有点神似吧？可王继伟和大福看起来完全不像！
还不等王继伟开口，大福已经冷笑出声。
“他当然是我爸，怎么，父子俩联手做生意也碍着你眼了？你是不是嫉妒我们福利康销量好，赚钱快，故意想要挡我财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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