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窗子里射进来的光下有灰的黑的阴影，几粒浮尘无规则地翻腾。
桌上翻开的书画着正态分布，笔下正记录着一个又一个数据。
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了。
殷如摘下眼镜，对着眼部穴位揉了揉，闭上眼叹了口气。
铛，铛……铛，摆钟敲了四下，余音回荡在偌大的图书馆大厅。
四点了。
有些累。
眯一会再去实验室吧……
表里的齿轮声清晰可闻。
最近这段日子殷如越发难以入睡，当发现自己对安眠药有了些瘾症便不再用了。
闭上眼后，不止漆黑，数不清的定格画面扑面而来，而她就像被钉死在腐坏的木十字架，根本无力挣脱……
“殷如，光知道写些假假真真的东西有什么用，模卷刷完了？还不快去！”
……
“妈，别丢这些稿子，我保证今后不写了，您别扔了！”
“小张，都收走吧，不需要，没用的东西。”
“妈！”
殷如的呼吸乱了，与夜的静格外不相称。
“殷如，我今天把钱包忘家里了，要不我下次还你。”女同学嚼着口中的珍珠，不咸不淡地甩出一句话。“不了，我请吧。”看起来像是早已见怪不怪，自然地支付了双人份的价格。
……
“没事啦，殷如会干得啦，走吧走吧，明天跟她说说就好了……”殷如刚洗完拖把从厕所里走出来，神色黯了黯。
地上拖出一路水迹。
……
“老师，这课代表昨天都没有布置，所以我们才没做的。”其他几个同学纷纷应和“对，这又不关我们的事……”殷如盯着黑板上尚未擦净的粉笔余痕，可不就是昨天的英语作业……
……
“殷如，啊，谢谢你，你讲的真清楚我会了这题！”殷如指了指下方另一道填空，“这道你会吗？能给我讲讲……”还不等她说完，“诶，这题你翻翻书就会了，我还有点事先忙去了哈……”她看着手中的题，那人的背影。
……
“我都说了，你怎不听呢，这我不同意，”父亲又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别想些有的没的，我给你的就是最好的，”手下扒了一口饭，“我……”，“闭嘴，不要讲了，以后这些事也都不要跟我讲了……”眼眶热热的，湿润了，泪顺着面颊一滴一滴落在唇上，手臂，大腿，一滴一滴。
……
三两女生携手在操场散步，兴致盎然地聊些八卦趣事，各个班男生拥挤在篮球架下挥洒汗水，还有些下棋，跳绳，羽毛球，熙熙攘攘。
几只麻雀在眼前蹦哒，稍有动作便能将之惊走。
殷如已经绕着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她觉得冷，从心底生出的寒意，她觉得呼吸不畅，因为极力克制着不让感情流露出来，她觉得自己很轻，像是一片青灰色的羽毛飘荡。
她最后停在了几棵并排的水杉前，望着，仿佛想从它毛茸茸的树皮，杂乱的枝杈中寻出一朵花来，可是，她抬头只看得见树顶汇于一点自天际消失，沉默得，恰似没有生命。只有脚下脱落的叶，果，毛絮，铁锈般的红棕色，软绵绵的，让她感觉真实。
她站了许久，并不觉得枯燥，反而有些心安。
从西面来的风，送来了片刻的轻松与自由。
下课铃响了，她离开了，手里攥着一团锈色的叶。
又一阵风，树上又落下了些什么。
「今天有些凉，注意身体。」
电脑屏幕上是与祈清书的对话框。
「我做了个梦，我梦见我被风吹走，吹起来，带我去往云端，我的皮肤触摸到了光，它像金属一样凉又像被子一样暖。」
殷如因为紧张不安而微皱的面部稍稍缓和，唇角泛起一抹浅浅的笑。
『感觉呢？』
「我有些怕。完全的白，完全的光亮，就像陷入了黑暗的另一个极端，我不知道我在哪，该往哪去，该怎么结束这一切……」
『像是一片羽毛，只能随遇而安，无处脱逃……』
殷如在那次书展过后就关注了他的微博，在评论里以马拉美的诗句
“它让昏黄的太阳在死寂的水上
拖着长长的光芒，枯叶在那儿
随风而漂，划出一道冰凉的梨沟。”
引起了他的注意，渐渐的，两人聊得愈发投机，发展成了稳定的网友关系。
……
“今天，我们怀着沉重的心情来参加殷氏夫妇的葬礼……”
“你看看那个孩子，父母没了该怎么活”
“是啊，但你看看那孩子一滴泪也不流，真不知道天上的父母看了寒不寒心”
殷如面对着父母的棺木，脑子里不停地闪回那夜归家才发现，家里完全被烧空，留下了浓重的烟熏味和焦黑的残垣。
她不知该做出何种反应，仅仅是呆住了，没有悲伤，隐隐作痛的某处如被烟蒂烫过，结了痂。
她只是发现有些人永远不会出现了，心里像是空缺了一块，再也填不上了。
她几乎可以想象当时他们的求救声，拍打声，烈火燃烧时无情尖锐的肃杀声，若有似无地盘旋在废墟上。
烈火叫嚣着，在她面前。
“小如，以后你就跟着小姨过了，别难过了，哭出来会好受些……”殷岚搂着她的肩，不忍开口。
这孩子小时候还和她挺亲近的，现在倒却摸不透她在想些什么了。
殷岚想着，不太好受。
她不想哭，或许在这一刻确实是忘记了该怎么哭。
黑而潮湿的岛礁，靛紫色的沙粒因日月之光闪烁。黄绿的苔藓，细碎的鱼虾，浓浓的海洋气息，伴随着永不停息的浪。
殷岚为了让她尽快恢复过来，带她来了她最爱的海。
她向海岸线走去，来回拍打的浪吞没了她身后的脚印。
海水已没过了她的腰际，她还在朝深处走去。
白鸥，蓝月，爬行的软体动物，海面回归平静。
……
她睁开眼，眼白上早已爬满了藤蔓状的血丝。
又想起这些了。
殷如感受到背后已被汗浸透。
清醒了一下，提笔一字一划地在卡片上写下几行字，把书堆到桌角，推进椅子，将手上这本马拉美诗集塞回了书架。
图书室更加静了。
四周倒有了些温度，地上的蓝色地砖熠熠生辉。
文章内容不代表凯硕文章网观点，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kanshuzu.com/xswx/show/128503.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