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
放假的最后一天，零点十五分的时候，周齐睁开眼睛。网吧里吵吵囔囔，烟雾弥漫，过道里人影游离，面色青黄。各种嘈杂声音混成模糊一团，甚至连呼吸都纠缠着喧嚣，热闹的人声里，寂寞在狂欢，而且特别青睐靠在椅背的周齐。
坐在前台收费计时的女人，无聊的趴在桌子上玩手机，膨胀的眼袋下乌黑颓圮透着丧气，一头长发无精打采的贴在身上。不知道看了什么有趣的内容，女人张嘴笑了起来，额头的皱纹在头发的隐蔽下，看的不太分明，只能分辨出一点把完整皮肤割离开的抬头纹，不过法令纹和她细碎的白发一样清楚。
时间像这个一转而逝的笑容一样甜蜜的恐慌。周齐忽然想到恐慌。
周齐去厕所洗脸，这里是难得的安宁存生的地方。靠在墙上吃惊的想起了苏黎劝他回家的话，又记起自己幼稚的跟个小孩似的跟她囔着说绝交，其实他不太喜欢说这样矫情的词，只是当时脑海里忽然掠过苏黎对别人说绝交时候冷漠果决的表情——很能威吓住人。
周齐走出去的时候是零点五十五，人群中的喧闹不但没有蛰伏，反而越加疯狂。
前台那个女人已经枕在桌上酣然入睡，头附近放着手机。老板巡视过来，板着脸拍女人的手腕，见没有反应，就用劲推她的手肘，女人瘫在那里还是没有回应，老板有点生气，靠近她的耳朵激动的喊了一声名字。
女人的身体像是软化了似的从桌子上掉下去，连声音都黏在地上没有发出来。
老板慌张的喊了一声，身体完全被钉在地上。附近有一些人向这边好奇的张望，有几个已经大步跑过来。
一个中年人急忙绕到前台桌子里面，支着女人的两个胳膊扶起来，女人像掺了水的土一样，泥淖一般，完全凭人使力撑着，中年人想把她安放在椅子上，刚放下，还没松手，人已经滑下去了。
房间里的每个人都呆立在一旁，脸上被摇曳的风挟持的灯光照得明明灭灭，有些存有理智的人已经抓着手机打急救电话，虽然，看到了她毫无波动的胸口在周围呼吸声中显目的很。
救护呼呼的车来了，又怏怏的走了，只留下一群表情孤助无依的人们。
不过这样缄默的情景只维持了片刻，人们又开始了未完的游戏。
走开的只是不幸，糟践的生活还要继续。
周齐神色悲悯的捡起脚边掉落的女人的手机，在慌乱的过程里，它被可伶的遗弃在地上。
屏幕自己亮了，原来是有人发来一条短信，
“妈妈，我已经听你的话乖乖睡着了，可是有一个怪兽要吃我，我不敢睡觉，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锁屏壁纸是一个小男孩蹲在墙角嘟着嘴，回头偷看的场景，黑亮的眼睛圆鼓鼓的像青蛙。
周齐突然想丢开手机。
这时又发来一条短信，
“燕儿，什么时候回来啊？妈妈去接你。”
周齐一下子丢开手机，跳起来，神色彷徨的朝着大门奔出去。再度回到地上的手机又跳出一条短信，
“妈妈，奶奶不让我去接你，我在家等你回来好不好？”
回答的只有亮着的屏幕的LED光。
周齐跑到大街上停下来，大口的喘气，仿佛从窒息里恢复过来似的，脸上的汗淌流进眼睛，又从眼角带出一大串水珠。
有一些守在路旁的士司机开着车窗呼呼大睡，还有一些嘴里含着在夜色里闪着红光的烟头，沉醉在飘渺的烟雾里。一个平头矮个，却很壮士的男人开着车缓缓停在周齐的身边，大喊着，“要搭车吗？”
深夜的黑暗在灯光里骄横的张着大口，试图啃咬这些索居在外的人，原本张皇无措的周齐像是突然从漆黑无光的世界看到了冉冉而生的灯火，于是急不可遏的说出了自己想去的地方。
周齐到的时候是凌晨三点二十七，路口的灯默默无闻的奉献自己的光，陪着路过的人度过明亮的瞬间。周齐看到这个路灯，莫明的想流泪。
更让他意外是，远处跑来的人影。
跑来的人穿着蓝色的外套，可能因为穿的匆忙，衣领压在里面，一看就是慌张的时候随手套在身上的。路灯下，大衣里面俏皮的露出白色睡衣泛着柔柔的荧光。
“儿子……”跑来的人，眼睛里流光溢彩，气儿都没喘匀就开口说话，“我刚刚……在楼上……还以为看错了……”
女人想走近几步，可是心里惯有的谨慎压的她的脚，寸步难行。
周齐看着妈妈，有一瞬间想跪倒在她怀里，喉咙里的哽咽声在沸腾，但依旧倔强的站着不说话。
女人看着周齐，突然眯着眼睛笑了，口里温柔的说，“饿不饿，……回家……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周齐走近妈妈，从远处看像是依偎在她怀里似的，点着头，特别温顺的说，“好。”
然后，周齐跟着妈妈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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