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沉默。
有很长一段时间,沈漫脑子里空空一片,什么都没有想,好像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他连争取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被判了死刑。他又想起了早上见到的那个开奔驰的男人,一看就是跟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那个人身上有一种他从来都没有过的霸气。
他在发愣。不知道该怎么办,除了发愣,好像再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可想了。
忽然,一个念头出现了。他的眼睛亮起来,问道:“那筱艺呢?你想想筱艺,我们的孩子,你舍得扔下她不管吗?如果知道我们离婚了,她该怎么办,她才只有八岁啊。”
“孩子留给你吧。”叶淇想也没想地回答。“我们只是离婚,又不是再也不往来了,筱艺想见我,可以随时来找我。”
她早已把所有的事情都考虑过了,孩子,这根本就不是问题。
沈漫又说不出话来,好像这件事早就被叶淇决定好了,现在只是给他一个通知而已,甚至为了照顾他的情绪,还特意给他留下了充分的缓冲时间。她那么耐心地陪着他,等他接受这个结果。
时间一点点过去,真是煎熬。两人之间充斥着巨大的沉默,带着无形的气压,逼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忽然很想逃离,离开这里。这个地方,简直连一分钟都待不下去。
手机恰逢其时地响起来。沈漫立刻接起,紧紧地抓住手机,手指忍不住有些发抖。
赵东林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语气中的焦虑几乎立刻要冲破屏幕,扑到沈漫的脸上去。赵东林喊着:“快来一趟科室,病人出事了,快来!”
“哪个病人?”
“王云飞,那个感冒的小伙子。不行,我先忙了,挂了。”
电话断了。沈漫立刻起身,“病人出事了,我得回趟科室。”
他从咖啡厅里冲出去,逃跑一样,叶淇惊愕的面孔被刻意压制下去,王云飞那张瘦削的脸被强行提到脑海中间。
——感冒好久了,一直拖着不见好。
——胸片没问题,心电图的结果呢?
心电图……沈漫的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咖啡厅门口的街道上堵车了,红色尾灯连成一片。他顾不上那么多,没命地狂奔起来,向医院的方向狂奔而去。
门诊大厅的挂钟上显示着时间,七点十三分。
沈漫气喘吁吁地冲进门诊大门。老远就听见妇人尖利的叫喊:“儿子!还我儿子!那个医生呢,出来,出来啊!”
急诊室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妇人就在人群的中间,手臂乱挥乱舞,几个护士在旁边,想要制住她,却无法近身。围观的人已是里三圈外三圈,交头接耳,听不清都在说什么,只听见那妇人尖利的叫喊声,在走廊上回荡着,场面一片混乱,直到七八个保安跑过来,局面才勉强被控制住。
沈漫过去的时候,输液的吊瓶已经被取走了,那个叫王云飞的年轻人已经被安放在病床上,脸上盖了氧气罩,推进了抢救室,赵东林正在给他做心肺复苏,额头上已沁出了汗珠。
“心跳骤停。”赵东林简单地解释了一句,再没工夫继续往下说。
上心电监护。上除颤仪。上强心针。气氛紧张而压抑。每个人的表情都很严肃。
一针推下去,无效。
继续心肺复苏。无效。
心电监护仪上始终是一条直线。毫无波澜的直线。
赵东林终于停了下来,瘫倒在地。他的手臂已经完全没了力气。
沈漫也瘫倒在地,顺着墙壁滑下去,他已经猜到了怎么回事。
“病毒性心肌炎。”他喃喃地说着,脸色苍白。
就差一张心电图了。
沈漫当晚就被叫去谈话了。李主任从家里急匆匆地赶回医院,关上门,仔细听沈漫把病人从进医院开始的过程完整讲述了一遍,每一个细节都要讲得清清楚楚。
主任的眉头一直皱着,直到沈漫全部讲完,他的眉头也没松开。他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神色稍稍缓和下来。见沈漫靠在椅背上,腰弯得像只虾米,一脸颓态。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呀你,该说你什么好呢,如果做了心电图,这问题当时就能发现,也就不至于等到最后抢救无效。”
“我开了检查的,那病人没去做。”沈漫嘟哝着,有些委屈。他也不想这样,病人不配合,他能怎样。
“幸好你还开了检查。”李主任瞪了他一眼,“若是没开检查,看你怎么脱得了身!”
沈漫闭了嘴,虽然主任的语气不好,但他听着还是觉得踏实多了。
“行了,外面家属情绪激动,你别过去了,我让赵东林先应付着。后面的事情我来处理。至于你,回去吧,明天早点过来,把精神给我养足了,明天可不像今天这样好过。”李主任一口气说完,出去了。
门没有关上,外面的嘈杂声突然从门口涌进来,沈漫听见了妇人的哭泣,他垂下头,终于还是没过去,默默地回家了。
敲门声毫不意外地响起。沈汇芬来了,带着怒气,像一阵狂风般从门外卷进来,把沈漫的倦意强行卷走了几分。
“你说说你都干了什么事。病人不做心电图,哪能由着病人的性子,该做的检查全得做,不出事还好,出事了……你看,这不就出事了。”沈汇芬机关炮一样地说完,换了口气,继续道:“你呀,就是性子太软,要是在我手上,还看不看病了,看病就听医生的,自己那么有主见,检查不肯做,还来看什么病,自己在家给自己看得了。”
不用猜就能想到,李主任又跟沈汇芬打电话了。沈漫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像读书的小学生,家长和老师联系密切,自己在学校里有任何异动,立刻就被老师报到家长那去了。可问题是,他现在也是三十几的人了,孩子都读小学了,怎么还会有这种被家长盯着的感觉呢。
这种感觉并不是一天两天,它已经变成了一种长久以来的习惯,沈漫习惯了这种管束,沈汇芬也习惯了这种操心的状态,大家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处了这么多年。不过,就在刚才,就在沈汇芬一个字一个字不停往外蹦的时候,沈漫忽然又了一点点不适的感觉,他感觉到有些不对,但这种不对劲的具体来源又不太明确。于是,他还是只能听着,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学生。
大概是发觉自己说得过分了些,沈汇芬的语速慢下来,清了清嗓子,“咳,我刚才说的那些,也只能私底下说说,抱怨一下就完了,可别在外面去嚷嚷。毕竟,病人千千万,性格坏脾气差的人也不在少数,少惹点事情为好。”
“要我说,你今天的这事,就坏在你这软性子上,还好,这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大问题,会过去的。你也别太难过。”
到底是亲姐姐,还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沈漫没来由地感动起来,虽然沈汇芬的话不中听,但毕竟是为了自己好,这样想着,先前那点不对劲的感觉便消减了,心里只剩下感激之意。这一天实在是太过漫长,几乎每一件能让人觉得暖心的事,灰暗的色调布满了整个空间,只有亲姐姐,她的爱护和好心,成了这灰暗色调中唯一的一抹暖色。
“对了,还有个事。”沈汇芬的表情突然又严肃起来,“你跟叶淇的问题,决定好了没有?”
沈漫有点回不过神,话题转得太快了。但既然问起来,米莱咖啡厅里的画面便重新回到了眼前,那个黑色小包的金属光亮,重新刺痛了他的眼。
“她说要离婚。”沈漫嗫嚅道。
“那你怎么说的?”
“我……我还是想再争取争取,毕竟,这关系到孩子……”
话还没说完,沈汇芬已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桌上的杯子被震动得晃动起来。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怒不可遏,目光四处看,却又找不到可以落下的点,就像满腹的怒气,找不到发泄的出口一般。
“你……你……”她气地说不出话来。
沈漫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小心地开口:“我……”
声音刚一发出,就像一根针尖刺到了鼓胀的气球上,沈汇芬瞬间就被引爆了:“我什么我,你还想着争取,你还想着挽回,拜托你搞清楚,是她不要你了,是她见着了更有钱的,看不上你了,你被她甩了。”
她几乎是喊了出来,对着沈漫的耳朵,寄望着这样喊一喊 ,就能把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弟弟喊醒过来。
沈漫明显没有接收到话里的重点,他睁大了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的?我也是晚上才知道她要离婚的原因。”
沈汇芬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拿手指戳着沈漫的肩,好半天才平复了些,叹着气说:“我白天去找过她,她告诉我的。哼,她倒是坦诚,找了个有钱的老板,答起话来一点也不避讳。”
“你知道那个人?”
“我当然知道,不就是医药公司的老板吗。那个老家伙,孩子都那么大了,还来这一出。”沈汇芬咬牙切齿说着,见沈漫神色恍惚,语气又软下来,劝道:“我告诉你,这婚离也得离,不离也得离。她可没给你留一点余地。别再说什么挽回的话,把脊背挺直,离就离了,后面我再给你物色个更好的。你看你,又年轻又帅气,哪点比不过那个老家伙。干嘛非把你自己栓在她一个人身上,你这样的,可有大把的人喜欢。”
沈漫摇摇头,只觉得脑袋沉得要命。看来叶淇是铁了心的要离婚了,孩子都不要了,沈汇芬这脾气叶淇是知道的,可现在她也不顾忌了,什么都跟沈汇芬说,她不担心沈汇芬发脾气,也不担心沈漫受不了。她现在大概只想着一个目的,离婚。只要能离婚,她什么都不管了。
“姐,我想休息。”沈漫无力地摆摆手,扶着沙发的椅背歪倒在沙发上。
“一会记得到床上去睡,沙发上睡不踏实。”沈汇芬嘴里说着,又过来帮他把身子挪正了些,继续道:“这几天,就让筱艺在我那过吧,等你的事情弄清楚了,再接她回来。你先休息,明天还医院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呢。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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